悲憤又如何,難以釋懷又如何,現在的洛陽已經不屬於晉國,也不在秦國的掌控之中,而是把持在一個叫做慕容恪的巨人的手裏。王猛早已聽聞慕容恪的為人,他溫和、謙卑、以百姓為重,為了燕國的江山社稷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是個近乎完美的好人。然而這世界上究竟有沒有真正完美的好人呢?王猛沒有見過,也不相信有。他認為溫和與謙卑不過是許多人的虛偽的假麵,現在的他比起當年就溫和得多也謙卑得多,這不過同樣是假麵。如果慕容恪是個完美的好人,我還妄想和他一較高下,那麼我豈不就是那種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不惜一切的自私自利的小人了麼?
王猛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小人,燕國征虜將軍慕容築受命鎮守洛陽後,慕容恪令慕容垂橫掃河南,自己領著一萬兵越過崤穀,正向澠池進兵。苻堅征求意見,王猛無從選擇,他必須和燕國第一人慕容恪一較高下。
“恪老賊來了,你還在這裏悠閑地吃著白餅!”
“陝城不是說恪老賊隻帶了一萬兵麼,一萬兵咱怕他作甚!”
“一萬騎兵那又如何?騎兵進關中,還不是死路一條?”
“死路一條?他就要突破澠池,快要進兵潼關了呀!打到了潼關還死路一條?”
“恪老賊征戰多年打過一場敗仗沒有?”
“閻羅王冉閔都是他收拾的!”
“咱大秦雖然幅員不大,但有又有萬人敵鄧將軍、張將軍,還有前楊將軍,揚武姚將軍,寧朔呂將軍……”
“你提議何人迎戰慕容玄恭?”聽武衛將軍王鑒數了一大堆武將,王猛忽然覺得很好笑,他聽懂了王鑒的意思是那堆人中總有個把是能與慕容恪匹敵的。
王猛盯著王鑒,但王鑒不作聲。
“怎麼不作聲了?”王猛抓住王鑒不放,“武衛王將軍,你又如何呀?”
王鑒忽然慘白,更是一言不發。
殿上爭論不休的問題是由誰去迎戰慕容恪,一提起慕容恪王鑒就退縮,派他去恐怕給他倍數於慕容恪的兵力也會被拿下。王猛環視殿上,除了楊安以外,每個武將都低著頭,這群懦夫!鄧羌沒在,他在的話早就跳出來把這事兒一肩挑。他之所以沒在是因為幾年前在大殿上對一個該打的人拳打腳踢。平時少與鄧羌接觸的苻堅看得目瞪口呆,決定免去他上朝的麻煩,讓他一心一意地訓練他的親兵了。
退朝了,還沒回到尚書台,苻堅就派人把他截了回去。一進甘泉宮,苻堅就單刀直入問他剛才在殿上為何不表態。
“慕容玄恭一生未嚐敗績這是事實呀。”王猛說。
“你的意思也就是隻是那一萬兵他就能掃平關中?”苻堅不服氣,就算不算苻瘦在陝城的一萬兵、苻柳在蒲阪的一萬兵,光是他旗下的七萬對慕容恪的一萬,七個打他們一個,也不至於還沒開打就認輸。
“關中又不是不設防,一萬兵掃平關中當然不可能,況且他還沒到潼關呢,談何掃平關中?”
“那你又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苻堅意在出動鄧羌,但他希望王猛主動提出。
“皇帝,您對自己沒有信心麼?”王猛笑了笑,“依微臣看來,慕容玄恭之所以揮兵西向純粹是一時頭腦發熱。”
“他是如此慎重的一個人。”
“不論一個人何等慎重,總會輕狂驕傲;或許他永葆謙恭,也總有焦躁激進。四萬兵馬齊攻僅有五百守軍的洛陽,二月克之不功不過。旋即橫掃河南,還西擾關中,不是輕狂驕傲、焦躁激進還是什麼?”
“洛陽易守難攻,為了洛陽,晉燕二國花了多少兵力費了多少心思,現在慕容恪把洛陽攻克了,他的軍隊把洛陽攻克了,就算他和他的軍隊輕狂驕傲、焦躁激進那也隻是士氣旺盛。士氣旺盛一鼓作氣地攻城略地難道不是必勝之道麼?”
“天地道將法,士氣是法,排在最末,那怎麼會是必勝之道呢?”王猛話語一落,苻堅臉色一黑,“但燕國士氣旺盛,的確對我們大大不利。”
“那如何是好?”
“就提高士氣呀。”
“說得如此輕鬆!”
“皇帝親自領兵,定必士氣大振。”
“孤親自領兵?”苻堅略有遲疑。
“如果皇帝親自擊退慕容玄恭,這大秦還有誰敢不對您俯首稱臣的麼?”王猛又說。
打敗了慕容恪建立下來的戰功無疑吸引人,那將得是一個多大的威懾力呀,然而我有能力打敗慕容恪麼?王猛明白苻堅遲疑什麼,他怕輸。
“那孤領兩萬兵馬鎮潼關?”
“領五萬兵馬出潼關,與慕容玄恭一決高下。”
苻堅不作聲了。
從甘泉宮出來,王猛沒有去尚書台而是直接回到府中,他認為苻堅在一時半刻內難以抉擇,繼續留下尚書台也無濟於事。
王猛坐在馬車上,顛簸著的馬車淺土黃色,是兩三年前婆娘徐韻知張羅的,在那以前,王猛一直乘坐那輛慢悠悠的牛車。牛車由兩頭牛拉著,那兩頭牛的顏色差別很大,一頭是棕黃,另一頭近乎黑色,退休的時候老得幾乎走不動了。
那天清晨,王猛坐進馬車上走了一半路程才發覺車子比以往顛簸,也比以前走得快了,探頭出去問跟在後麵騎著馬的張存孝怎麼回事兒,張存孝讓他往前看,他才發現平時拉著自己的兩頭牛被兩匹馬取而代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