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羌有三天沒到尚書台跳騰,王猛差點兒以為那廝已經放棄折騰他,讓他在百忙之中抽個空喘個氣兒,而不是處理那廝與張存孝之間所謂的矛盾。王猛有點想念他,這念頭讓他打了個寒顫。不來煩不是好事兒麼,要有空,管管那同樣鬧騰的阿皮不是更好麼?
外麵忽然鏘鏘響了起來,王猛認為鄧羌又來報到了。他搖搖頭,來來回回掃了掃案台,站起來向響聲傳來的方向走去。一看,來的人卻不是鄧羌。
“喂,你誰呀!”張存孝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出來,他刷地抽起腰刀擋在王猛麵前,“怎麼帶著刀呀!”
“看……看見烽火喇!”那人沒報上姓名,卻行跡慌張,說話吞吞吐吐。
“哪邊的烽火了?”張存孝不相信他。
“估計是慕容恪來了。”王猛話語剛落,那人便說烽火來自東麵,果然是燕國來犯。
“你別把這事兒跟鄧羌說,他知道了,要不像打了雞血似的衝到皇帝跟下請戰,咱不叫王猛叫鄧猛!”王猛指著張存孝。
“除非你按時用餐……”王猛聽見張存孝小聲念了一句,皺了皺眉頭,沒有反駁,飛似的往甘泉宮方向走去。
苻堅那家夥平時總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驚的淡定,看他“啪”的一聲把湯碗砸到案台上,喝下的湯水從嘴角流了出來還懵然不知的狼狽,王猛就想指著他好好嘲笑一番。但此刻,他沒那個心思。
攻下洛陽的時候就已經夠震驚的了,那時候在殿上他就提醒過他們慕容恪很可能會頭腦發熱地過崤澠看一看,但是沒有人聽他的。所有人都認為慕容恪那君極其謹慎,攻下洛陽已經耗費不少兵力糧草,守住洛陽極不容易,且和晉國早已勢成水火的情況下,為了健全,鐵定不會輕易惹惱如此強大的秦國。
如此強大的秦國?真自信呀。回想十年前,他在砍掉為非作歹的強德的腦袋的時候遇到多少阻力,還差點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上,之後才有了法的苗頭。現在,關中是太平起來了,胡亂打人、強搶民女之類的事情少有出現;接連幾年的大豐收讓秦國屯了超過十年的糧外,老百姓也吃飽了;太學院苻堅一月三回地去看,掌管那裏的苻融半點不敢怠慢,原來的紈絝子弟們,現在也有模有樣了,看起來撐得起秦國江山。
總是有些欠缺,王猛常常有這樣的想法,卻不知道自己的施政遺漏了哪裏。鄧羌和張蠔那幾個武將統統放在長安鬧騰的很。鄧羌雖然脾氣火爆,但平姚閥、張閥幾場戰役顯示他不是隻有一股蠻勁兒,鎮守一方還是靠得住的,隻是就算他靠得住也輪不到他。被廢黜的苻生的親兄弟一大堆,秦國的轄地就那麼一點兒,哪兒輪得到鄧羌。但是苻生那幾個親兄弟怎麼看怎麼有反相,為了這事兒,苻堅已經罵了他好幾次,他也不好再提了。
然而王猛最鬧心的不是那幾兄弟而是晉國。晉國皇帝駕崩傳到秦國那天,鄧羌又和張存孝打了起來,兩人踢門進尚書台想找人評理,也不看門後麵有沒人。一踢門,把正要外出的王猛的腦袋給磕了,王猛當即暈了過去。兩人嚇壞了,都去找禦醫,潛伏在晉國的秦國細作卻來得更快,把王猛拍醒告知他晉國皇帝駕崩了,王猛本來就暈乎的腦袋就更成一團漿糊了。
禦醫來了,王猛不想見。不到半柱香時光,苻堅親自到來,王猛不見不行,隻好開門。本以為苻堅問候他的腦袋,不料苻堅一出口就問他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晉國皇帝駕崩的事情。
避無可避,王猛點了點頭。苻堅神色飛揚,以至於王猛無法視而不見。但苻堅沒多說什麼,招了招手讓禦醫進來,吩咐他好好照料王猛就離開了。
那兩天,王猛吃得特別少,第三天在大殿上,不出所料有人參他一本說他在秦國已經尊為尚書左仆射仍然心係晉國,是個叛徒。王猛在心中歎了口氣,以我本是漢人,在氐人秦國為官,還官至尚書左仆射這論點說我是叛徒不更確切麼。同樣不出所料,苻堅沒有聽信。
之後十餘日,苻堅屢次試探王猛是否是戰機對晉國攻城略地,王猛均不置可否。王猛自知他遲早必須給出答案,然而燕國向洛陽進軍的消息傳來。
“洛陽不僅是晉國的重鎮還是舊都,燕國進軍,就算他們如何愛好內鬥,必定不會坐視不管。”這是許多人的意見,甚至是王猛最初的意見,然而他很快醒悟過來。延誤戰機是晉國文臣武將常做的事情,當年殷浩、謝萬如此,甚至他曾經認為具有赤子之心的桓溫也不例外。如此短視,在皇帝駕崩這樣權力重新分配的緊要關頭,真的有人對洛陽那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雞肋施以援手麼?
如果燕、晉二國均增兵洛陽,那麼秦國東南疆域的軍事壓力必定十倍百倍,同時與燕、晉二國為敵,就算秦國再經十年休養生息也無異於找死這算盤苻堅打得比他精。就從那一刻起,苻堅對試探王猛之於晉國攻城略地之事戛然而止。
洛陽易守難攻人盡皆知,慕容恪攻克洛陽的消息傳到秦國的那晚王猛沒睡,倒不是因為事情太多太急迫他不能睡覺,而是苻堅來找他了。子時末來的人,一談談了兩個時辰,卯時的打更聲響起,是時候上朝了。去到殿上,洛陽被慕容恪攻克已經不是新聞了。
以五百兵之少寡對四萬之眾撐了兩個多月,王猛對那名叫做沈勁的洛陽守將深感敬佩,然而對沈勁的敬佩隻會徒添王猛的悲憤之情,強烈的對比讓他難以釋懷:洛陽是你們的舊都呀,怎可對她見死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