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蒸騰起的水汽又濕又熱，才清新怡然的空氣轉瞬就變得黏膩又悶熱。
阿娘前幾日給我送來了一條茜紅的襻膊，說是東京時下最流行的，我當時還是病怏怏死氣沉沉的樣子，那樣靚麗的顏色看著刺眼，就收了起來，現在找過來用剛好。
隻換了一套清涼點的紗衣，我就熱出了一身汗，襻膊係上之後，我才驚訝於自己原本圓潤的手臂現在居然這般瘦削，頗有點骨瘦嶙峋的感覺，難怪阿娘成日裏紅著眼眶。
露種和雲栽站在一旁為我打扇，溫熱的風並不能帶來多少的涼爽，反而身上越發黏膩起來。
“先吩咐著去備水，等待會用了午食就沐浴。”我擦著怎麼也流不盡的汗吩咐道。
露種放下扇子小跑著出門，我有心想勸她慢些，可外麵太陽又曬，慢些也沒多少好處。
父親官居無品，沒有官家賜冰的殊榮，京中雖有賣冰的鋪子，可是物少價貴還搶不著，隻能硬扛著這暑熱。
說起來家裏也是有冰窖的，隻是冬天滿滿一窖冰，到了夏天不足十之二三。
大宋以孝治天下，老太太那裏是隻能多不能少的，雖然老太太的身體也不一定需要用多少冰，但老太太膝下還有個六妹妹呢。
其餘的按各個主子的份例發下來，一天也就一盆冰，一個時辰就化幹淨了，室內空大，一盆冰也就聊勝於無，並無多少涼氣。
前幾日郎中來看的時候，還特意叮囑了阿娘，切不可讓我夏天貪涼，我這樣虧虛的身子受不得涼。
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這麼熱的天裏既是熱湯又是苦藥，真不知道叫人怎麼活。
午食依舊有一大碗滾燙的黨參雞湯，這是廚房特意燉來給我補身子的，剩下的就是一盤拌黃瓜，一碗涼皮和一道涼拌羊肉。
雖說聽起來都是涼拌的，但其實並無多少涼意，一路上送到這來已然全都要成熱菜了。
不過今日的雞絲涼皮味道不錯，香油加上醋，又香又開胃，想著阿娘總勸我多吃些，我又逼著自己吃了一半的羊肉。
飯後一碗雞湯下肚，別說渾身都熱起來了，那簡直是渾身都汗如雨下。
飯後還有一碗漆黑苦澀的補藥，歇了一會後我咬著牙喝下，隻覺得汗珠都彙成溪流，順著我的四肢往下流。
夏天喝補藥，誰喝誰知道。
等浴房的水涼到溫熱，我才在雲栽和露種的伺候下沐浴，洗完了之後隻覺得渾身清爽舒適，這才有了一種活過來的感覺。
半下午的時候廚房又送來了綠豆湯和冰酥酪，我實在吃不下便都叫露種和雲栽吃了。
“姑娘中午吃得多，小娘還特意給銀子去打賞了今日廚房做飯的婆子，聽說是五姑娘勸的姑娘，小娘備了厚禮去謝呢。”露種嘴裏喝著甜滋滋的綠豆湯，開心地眼都眯了起來。
“是啊姑娘，你病的這段時間，小娘可擔心了呢。”
我並不搭理她們倆，自顧自地把賬冊的銀票契書拿出來整理。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這是我上輩子的經曆總結出的道理。
縱觀古今，想要改變一件事情有兩種辦法，一種是大刀闊斧的改革，一種是潤物細無聲地潛移默化。
大刀闊斧的改革是行不通的，首先這件事隻要被提出來那就會被暴力鎮壓，那就不是出師未捷身先死，是討伐檄文剛發出就被滅了。
腦子裏剛冒出造反的念頭，我就打了一個哆嗦，很快地把這個念頭熄滅。
我有幾個腦袋夠砍，有幾個九族被抄的啊。
女人們隻是比男人少了很多的權利，但還沒到一點都活不下去的地步。
我也通讀過史書，曆數舊朝那些大規模的造反，無一不是君王暴虐昏庸，百姓連口飯都沒得吃，活不下去了才有膽子造反的。
而今雖不如貞觀盛世，但世道也還算安穩，百姓過得也比較富庶，造反的話募兵都募不起來。
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一點是，我沒有那麼多銀錢。
這條路是走不通的，那我隻能選擇慢慢來，以一種溫和的方式改變。
孔子當年傳播儒學的時候也隻是帶著七十二位弟子，如今儒學已經成為了治國之道。
那隻要我也創立一個女學，將女子的德行，就如班昭那樣寫女誡女訓，慢慢將這種有利於女子的學問傳播出去，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終有一日，女子也可以和男子一樣平等地站在這片土地上，用自己的力量和才華把這個國家治理得更好。
我的心裏激動極了，是了，女子站起來走出去是為了什麼？是為了過好自己的日子，是為了更好地建設國家，和男子站起來走出去的目的是一樣的。
那我就要著書，要讓這樣的思想長久的傳播下去，在沒有被我教化的地方，一個女子翻開了破舊的書，看到了她身為人的本職，那她也會明白，她應該站起來，走出去。
我鋪開一張紙，研墨的手激動的都有些發抖，我好像要做一件驚天偉地的事了。
從此刻起，我的生命就不再隻屬於我自己，她還屬於千千萬萬混沌的、被壓迫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