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業,談不上富裕,連溫飽也不足以保障。他開創實業時,幾乎是一文不名,有的隻是良好的素質與知識,這是他的全部資本,也是最可靠、最強大的資本。
吳蘊初可謂出身於清門的良家子。這是中華民族幾千年來的基本群——本分、善良、勤勉、忠厚,自力更生,與世無爭,“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絕無詭詐奸狡之心,亦無巧取豪奪之行。重身分,重素行,亦重仁愛之道。祖上幾代,均以教書為業。吳蘊初的父親吳簫舫一直從私塾教到公學,後來才做了美國基督教聖公會辦的聖約翰大學的中文教師。一家10口,除老人之外,6個孩子,就全靠簫舫公的洋“束修”度日,其清貧可想而知。
“窮有窮誌氣,富有富心胸”,窮得起,也富得起,是中華民族的正派傳統。不麻煩他人,不招惹惡人,不虧待好人,不卑服壞人,詩禮傳家,正直做人,也正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家訓。吳蘊初的這種“承訓”條件非常充分,“飽學”的祖父已是“賦閑”在家,又甚喜歡這個長孫,故自吳蘊初呀呀學語起,便將其所學所悟或直接或間接地一點兒一點兒地灌輸給他的“細娃貴崽”。待這個“細娃貴崽”稍大之後,讀書之外,老祖父又總是要其伴在身邊,教其做些“細務”:灑掃清理,捧煙打水,傳拿遞取。“細娃貴崽”也做得十分麻利與愉快。吳家雖說不上“出入盡鴻儒”,可也稱得起“往來無白丁”,到吳家與吳老爺子攀談的多是讀書人,話題無非是詩書、先賢的時事。由於吳蘊初常伴於旁,“細務”又做得快,多半時間端正了身子,仰起臉兒來望著、聽著,先賢名人的許多勤奮向學、英勇報國、正直做人、刻意為民的動人感人的故事,自然激勵著吳蘊初;時事的“國恥民難”也對吳蘊初產生著重大影響,特別是“甲午戰爭”、《馬關條約》因為事往不久,痛感猶新,在吳蘊初五六歲時,時常聽祖父與人談起這一話題。特別是有幾個持新學的親友,將這國恥民恨談得更為具體,見解更為深灼。
甲午時,吳蘊初才隻3周歲,癸巳時也隻4周歲,可國人盛議時,他就已是六七歲,已進了塾,懂了不少事了。國事之痛,有識者無不扼腕,無論年老的、年輕的時有人來與祖父痛憶此情,讚英雄,罵日倭,慷慨激憤之情溢於言表,且反複多次,不厭其詳地陳說,又是如此重大而震撼人心,在靈秀的吳蘊初幼小的心靈裏能不打下深刻的烙印?為國家為民族,不計一切,直至獻出生命的英雄可佩;欺人霸道的比土匪還凶的日倭可恨可惡!從幾百年前就劫掠沿海,如今在大劫大殺之後,蠻橫無理地占我土地,殺我國人不算,還要在大劫大殺之後,要我國出錢“賠償”;明明是搶占了土地還要“贖”還,比綁票的土匪還要凶惡、殘忍不知多少倍,有人摸著吳蘊初的小腦袋說:
“那兩萬萬三千萬兩,連你也得攤上5文錢——你也得拿出你爹爹幾天的‘束修’呢!”
爹爹的幾天“束修”,若是一家10口呢?豈不是爹爹一兩個月的“束修”,也就是說得一個10口之家一兩個月的不吃不喝不穿不用才行!反過來,如果不是被人搶奪了去,那麼所有的10口之家,特別是那些不得溫飽之家,不是至少可過上一兩月的好日子麼?——非得強大起來不可!
接下來就是八國聯軍進北京大肆燒殺,且逼迫清廷訂下了《辛醜條約》,索取的所謂《庚子賠款》(“殺人放火掠奪費”!)更高出《馬關條約》很多,這些對吳蘊初愛國圖強的心理的形成都具有重大作用。
原本就具有良好素質,再受了良好的教育與影響,懷有奮發向上的誌向,所以吳蘊初在當時當地的一千學童中也甚是不凡與出眾。還在未滿10周歲時,也就是光緒二十七年辛醜(公元1901年)《辛醜條約》簽訂前,吳蘊初即考取了“童生”。舊製中“童生”是取得做官資格的最初級“學位”,得了“童生”,就可入“庠學”,進一步考取“秀才”;得了秀才即可“入監”、“入貢”,再參加“秋闈”的鄉試考舉人,而進一步參加會試考“進士”。中舉即可做官,此時秀才也較其他人好捐官。因此,得中“童生”,就等於有了做官的最基本條件,是“官苗子”了。所以有人就和10歲的吳蘊初開玩笑說:“阿貴大人還沒得掃帚長,就進得學了,好聰明啊!”可是“阿貴大人”,家不足貴,而且屬於“賤”類,那學校的執教者不堪為“師”,以門楣變臉色,歧視貧寒,屢屢侮辱吳蘊初,氣得吳蘊初采取少兒惡作劇的手段反抗:從屋上掏洞撒尿。因而,被逐出了學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