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方泰沒有回答於安的問話,事實上於安也有心理準備他不會回答。不過方泰王顧左右的本領著事不懶,他微笑著指著外麵的風景笑道:“去天津啊,劉宏是你的老板都不認識了。”
“我——”於安抓了幾顆花生米塞進嘴裏,把頭深深地靠在沙發上,他明白在到達目的地之前自己是不是會得到什麼有用的信息了。好在一想起劉宏真摯的目光時他就感覺很從容,最起碼這個儒雅的男人能給他帶來很舒服的安全感。
於安在火車上的座位雖然很舒適,但時間久了畢竟也會坐得累。他沒想民國的火車還真不快,從北京到天津這牙長一截路竟走了十個小時,幾乎是逢站必停。當他們從天津北站下車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這時候的火車站不像於安他所處時代那種燈火通明,隻有幾盞汽燈照亮,所以給人的感覺昏暗無比。方泰領著他上了一輛早已經等候的小汽車,一路顛簸中疲憊的於安竟然眯瞪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方泰輕輕地推醒了他,同時用很輕的聲音告訴於安,他們到地方了。於安突然打了個機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他覷著眼左右瞅了瞅,但見所處竟然是個非常不起眼的小胡同中間,車前一個並不大的院門左右洞開,微微從裏麵透出一絲燈光。
方泰在前麵引著路,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天井,忽然推開右手一個木門,繼爾做了個請了手勢,將於安讓了進去。這時候於安才注意這裏竟然是個穿堂而過的空屋子,從對麵的門又來到了另外一條胡同。他們在這條胡同裏走了大約有一公裏才拐進一個掛有幌子的酒館。
酒館裏沒人,桌上昏燈如豆,似乎隻是在等待著於安的到來。他們踅過兩個側房,最後把於安帶到了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房間裏。這是一間與之前房間都不一樣的地方,屋裏點著電燈、桌上擺著茶點和賬本,對麵兩個人似乎在對賬,見他們進來都笑著起身迎接,其中一人自是劉宏了。
“辛苦你了老方,快去休息吧。”劉宏接過方泰遞來的毛巾塞到於安手上讓他先擦擦汗,然後示意他脫去外套,又給他倒了一杯茶才指著麵前笑眯眯的掌櫃打扮的人說道:“這是齊老板。”接著告訴齊老板這位就是於安。
齊老板麵帶慈祥,說起話來慢悠悠的不顯山不露水,四平八穩的像是個運籌帷幄的將軍。他衝著劉宏點了點頭,然後把於安的茶杯往前推了推說道:“先喝點水,一會兒飯就好了。”說完他又和劉宏迅速交換了一下目光,微微點了點頭。
“我聽劉經理說你會英語日語,真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會一點,不是很多。”於安客氣道。
“那就不錯了。”他說著摸出盒紙煙,輕輕取出一支點了抽著,邊打量於安邊問道:“你知道我們是幹什麼的嗎?”
“不太清楚。”其實這也是於安最想知道的事情,但一直沒好意思開口詢問,誰知齊老板自己卻率先說了起來:“劉經理說過你的情況,我也了解了一下,本來按我們的紀律你還不能參與行動。不過事也湊巧,前幾天我在市政府秘書處的內線突然告訴我說發展了個來曆特殊的女孩子,她聲稱自己是什麼另一個世界未來過來的,要我的內線幫他找一個於安的人……”
齊老板剛說到這兒於安就叫尖起來,他自然聽出那個女孩就是邵穎,聽說她在什麼市政府秘書處,立時就想讓哀求齊老板帶他過去。劉宏連忙拉住激動的於安,讓他坐好聽齊老板繼續說完。
“後來我想辦法見了這個女孩子,暫時的交流之後我覺得她是可信之人。況且劉宏又遇到了你,我自然知道你們說的都是實話。不過她現在市政府行政辦公室的機要秘書處工作,被看得很緊,想出來和你見麵還不太容易。好在我們有內線和她在一起,安全方麵還是能夠保證的嘛。”
“那請問……”於安梳理了一下語言,想知道自己能不能像齊老板這樣過去見見邵穎,齊老板卻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話:“不要著急,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凡事要‘謀定而後動,知止而有得’,否則就要載跟頭,走彎路。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
“不知道。”於安很詫異地望著突然變得有些咄咄逼人的齊老板,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齊老板笑著看了看劉宏,指著於安說道:“他不了解我們的情況,也怪不得不相信我們。”
“於安,我今天就可以在這兒鄭重地告訴你,我們是受進步組織指揮,直接隸屬於南方政府的‘華北抗日總會’,俗稱為華北抗總或抗總。在整個北方大地上,我們是最大的一支抗日組織。”
原來是這樣。雖然恍然大悟,但於安並沒有特別驚奇的感覺,自從劉宏第一次教她如何對暗號開始他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就聽劉宏繼續說道:“這是第二政治部的齊如海齊主任,也是京津地區的第一負責人,這下你放心了吧?”
“放心什麼啊?”於安懵懂著問道。
“放心你女朋友的安危啊,這需要時機和忍耐。在這期間你還是幫我們完成任務,保證虧待不了你。”劉宏說道。此時齊主任輕輕拍了拍於安的肩頭,語重心長地說道:“說實話,我並不十分能理解你從哪兒來,也不知道你的世界情況怎樣。但我覺得你既然想找到女友,想前往你哪個世界,就需要大家的幫助。我現在也需要你的幫助,我們需要互相幫助。”
“我能幫你們幹什麼?”從劉宏和齊主任的語中於安開始逐漸聽出他們的意思,看樣子真是需要自己做什麼。難道是關於語言方麵的什麼事情麼?正胡思亂想,劉宏把話接了過來:“明白了吧,如果你願意我就把現在的情況說給你聽。”於是在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劉宏給於安講了一個剛發生不久的事情。
“華北抗日總會”雖然是一支受南方政府領導的地下抗日組織,也是整個華北地區最大的抗日團體。雖然名字叫華北但其實活動範圍覆蓋整個北方地區,包括華北、西北、東北和部分蒙古地區。也正是由於南方政府的卓越抵抗,日本侵略者的侵略範圍才沒有越過淮河以南,致使他們對活躍於其眼皮底下的“華北抗日總會”恨之入骨,巴不得除之而後快。
一九四零以後,中國戰場上一直呈膠著狀態,中日雙方現犬牙交錯之勢,誰也不能吃掉誰。但長遠看,無論是從整體的國家實力、工業基礎還是人口潛力等諸多因素,南方都明顯優於日方,所以時間一長日本人自己扛不住是禿子腦袋上的虱子——明擺的事兒。可眼下,在這種基本還算勢均力敵的情況下天平雙方任誰得到一根稻草力量都能打破平衡。而就恰恰在這個時候,以美國為首的西方政權從意識形態考慮,竟將橄欖枝投向了日方一側。他們先是陰奉陽違地宣布對日作戰,而又暗地給予其軍事和資源上的幫助。到了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七日,一支化了妝的美日聯軍甚至異常卑鄙地偷襲了南方政權位於中國台灣省的第二大艦隊暨黃海艦隊,致使黃海艦隊幾盡全軍覆沒,之後太平洋戰爭全麵爆發。
在北方,日本中國作戰大本營亦發動了策應太平洋戰場的“百日新清”活動,對各個抗日組織大肆搜捕,使整個華北抗總的形勢極不樂觀。另外由於東北地區是中日作戰大本營所在地,又是傀儡滿洲國的領土,所以白色恐怖尤甚。位於長春的“華北抗總東三省聯絡處”資金告罄,並開始影響期正常工作運轉。
鑒於此時的形勢,由於無法籌款,也不能開展募捐,華北抗總東三省聯絡處主持工作的秋博同誌通過密電向華北抗總位於北京的北京總局請求撥款。
在接到相關請求後,華北抗總北京總局同意拔款特別經費黃金三百兩支援東北三省的工作,由第二政治部主任兼財政處委員齊如海負責落實。齊如海在批準之後由交通處委員劉宏負責。而劉宏在緊張地準備一番後,他的秘密交通員從北京總局某倉庫出發,開始了接力前往運送黃金前往長春。按預定的路線,應該是這樣的:北京——天津——秦皇島——錦州——沈陽——遼源——吉林——長春。
可誰知道,等米下鍋的華北抗總東三省聯絡處一個月內共發了五封加急催詢電報,北京這邊才意識到出了問題。鑒於當時齊如海並不知道運輸相關的情況,而且過程相當保密,所以直到一年後的四三年元旦,保衛處處長梁豐才將初步調查結果呈到總政治部主任暨華北抗總北京總局常務副主任李浩田的辦公桌上。此時,包括李浩田、齊如海、劉宏和梁豐在內的所有人都知道特別經費遺失了。
於是保衛處成立了特別經費調查小組,由李浩田任組長,齊如海任副組長,成員包括劉宏、梁豐等資深老同誌。他們從交接信物入手,開始一站一站地調查。
“什麼叫交接信物啊?”於安問道。
“由於資金數目巨大,而且經費從北京送往長春得經由若幹個地下交通員之手,這就有一個交接驗核的過程,交割成功後,下線交通員得給上線交通員一個確認收貨的憑證:這個憑證是一個銀元大小的漢字,由李浩田親筆書寫,寫後請刻章店鋪用經沸水反複煮過的硬木刻成一枚比象棋子薄些的印章,刻成後按筆畫破解成八件。八個筆畫代表著八個地下交通員,事先將各個筆畫和鎖具、鑰匙各一分寄或送至預定交接地的地下交通站。”
“上下線交接時,憑暗語相認,以下線鑰匙打開上線的鎖具確認,交割完成後下線交出筆畫,上線則把他掌握的鎖具交給下線。上線憑筆畫向組織證明他已經完成了使命,已變成上線的原下線交通員則用上線給他的鎖具去與下一站交通員接頭。完成使命的交通員返回後把收條憑證——筆畫交給組織,組織則按照規定的方式把這一特殊憑證輾轉送交到北京進行彙總。這裏麵那八個筆劃印章憑證就是交接信手。”劉宏嚴肅地解釋道。
“原來是這樣,那怎麼樣了?”
“李浩田主任寫的字其實是個‘到’字,折分之後正好八畫。可這個字的第三筆就出了問題。我們問題就出在天津至秦皇島的那一站。”
劉宏說到這裏突然停住了口,望著齊如海似乎是等他才能開口。齊如海點了點頭,又點了一支煙說道:“天津到秦皇島的情況我們都不清楚,隻能請第三站執行運送任務的地下交通員上線領導配合調查。在上線領導的安排下,調查小組的同誌找到了這個同誌最後出現的地點,可這個地方卻是我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地方。”
六
不得不說,劉宏和齊如海都是講故事的高手,一段真實的經曆讓他們說得繪聲繪色,把於安都聽入謎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有些如夢方醒,隨口答道:“哪兒啊?”
“天津日本租界,一個叫平安旅社的地方。”劉宏接口道。“這個地下交通員隸屬於華北抗總天津聯絡處第三行動小組的一位領導直接指派,所以我們在經過這位領導同意後找出了這個人的資料,發現他和北京總局派出的地下交通員接頭後曾經出現在天津市區,之後坐電車前往日租界,然後住在平安旅社,這是個日本人開的旅館,按理說應該是相當安全。按計劃他應該第二天從日租界啟程去秦皇島,雖然這條路線並非最快捷,但相對來說沿途有我們的人,算是安全係數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