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北京地鐵一號線始建於一九六五年,目前運營車站二十三個,未開放車站四個,是新中國最早修建並投入運營的一座車站。今天的故事就是從這條地鐵線開始的。故事的主人叫於安,醫學院口腔醫學專業畢業後加入了龐大的北漂隊伍,目前在某日資企業銷售醫療器械。
出的事那天是周末,於安攜女友邵穎在複興門肯德基餐廳吃完中午飯,邊吃薯條邊閑聊下午該去哪兒玩,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地鐵一號線。邵穎說她對一號線最熟悉,因為天天上班擠地鐵。於安則一撇嘴,說天天坐未必熟悉,說著說著兩個人還拌了幾句嘴,最後於安拋出撒手鐧,說他去過沒有開放的隱藏地鐵站,這下還真勾起了邵穎的興趣。
“一號線還有叫福壽嶺的隱藏車站啊?”邵穎問道。
“當然了,隱藏的車六一共四個呢。”說著於安拿出手機打開百度讓邵穎看,得意洋洋地說自己不僅去過其中的福壽嶺站,甚至還知道哪趟公交車能往哪兒去。
“真的,那帶我去看看吧。”邵穎說著就來了精神,非要磨著於安帶她去看看這個隱藏的地鐵站,於安立時有種自己給自己挖坑的感覺。想到邵穎這種言出必踐的性格,於安隻好帶著她去看地鐵福壽嶺。不過鑒於這個站目前沒有通勤地鐵能到達,他們隻好坐地鐵倒公交,足足折騰了兩個多小時才到。
“你看,就隻開了一個站台。”來到荒涼的福壽嶺站外,於安帶著邵穎轉了一圈,邵穎看了看可能覺得沒什麼意思,說道:“一點都不刺激,我們下去看看吧。”
“一個地鐵站有什麼刺激的,想找刺激我帶你玩‘VR版的生化危機’去多好。”話是這麼說,可於安還得跟著邵穎往站裏走。福壽嶺站的樓梯沒有燈,他們邊打開手電照亮邊聊天。邵穎和於安一個學校,也是他們年級的校花,所以對於他這種屌絲能被女神垂青,隻能是人家說啥是啥了唄。
大約走了五分鍾,他們的眼前就已經完全漆黑一片了。手電燈昏暗的燈光在陰冷黢黑的地下空間顯得是如此渺小,就像烏雲密布的午夜兩隻孤獨的螢火蟲盲目地尋找掩體時那種緊張和無助。邵穎緊緊地拉著於安的手,慢慢地往前挪著步子。
殘破的站台與混濁的空氣、黑暗潮濕的地下空間一起組成了福壽嶺站內最基本的畫麵。他們遊離於若隱若現的站台內,依稀可以看到遠處一道微弱的光亮。邵穎手一緊,輕輕地握了握於安的右手:“你看,那邊有亮光。”
“奇怪,那邊的出站口已經封死了,怎麼會有亮光呢?”於安嘟囔著仔細瞅了瞅,發現亮光的確是早已應該封閉的一個出站口發出的。他拉著邵穎,亦步亦趨地踅過灰滿裂縫的水泥台階往有亮光的地方走。於安擋在邵穎身前告訴她,看看就得往回返,那邊可真沒有公交車。
“知道啦知道啦。”邵穎不耐煩地對於安做了個鬼臉,突然縱身一跳,猛地跳過三個台階,已經站到了另外一個可以出去的出口。可令於安奇怪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們腳下的地板竟已經變成青條石的了。
這是一扇對開的木頭門,古老而破舊,在於安看來這東西根本像是拍電影的道具,而不應該出現在福壽嶺站的一個出站口。他和邵穎對望了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
“你看哪邊?”邵穎用手一指站外,於安這時候才注意到門外的景色竟如此陌生,好像他從來沒見過一樣。但見一條筆直的兩車道柏油路直通他們腳下,遠遠望去又不知道通往何方。路的兩側栽滿了胳膊粗的楊樹,密密棉棉地望不到頭。路東樹後有道一人半高的紅牆,斑駁陸離,顯得破舊不堪。路西除了矗立的出站口外,還堆滿了用木樁和鐵絲組成的障礙,旁邊放了把破躺椅,一把蒲扇和一個白瓷茶杯,裏麵微微冒著熱氣。
“這是哪兒啊?”於安眯著眼睛左右瞅著,從高牆看到路西一望無際的荒涼,心裏不由得一驚:“我怎麼覺得這地方像三十年前一樣,好像時間停止那種感覺。”
“三十年哪夠啊,最少五十年。你想,三十年前是一九八八年,都有桑塔納了。你看這破公路,像是有小汽車的公路麼?北京怎麼還有這種地方啊。”邵穎說著就想往回走,誰知道剛轉過身,倆人身後突然傳來了一個粗暴的聲音:“幹什麼的,給我站住。”
於安和邵穎同時被這聲厲喝嚇了一跳,回過身看時一個身著白色短衫的中年胖子正提了褲子從草叢中鑽出來,充滿敵意地望著他們。於安用手輕輕捏了一把邵穎,讓她稍放寬心,往前走了兩步說道:“你是誰啊?”
“我還想問你呢,怎麼從這兒出來了?你們是華北人麼?”胖子一口流利的北京話,聽上還瞞親切。隻是他的表述方式不太受於安和邵穎歡迎,他們對視一眼均有股陌生感,對於自己是不是華北人還真不好回答。要知道於安的老家在塞北市,倒也算得上華北;可邵穎是典型的東北姑娘,生在東北長在東北,如果僅以在北京上大學算實在不能說是“華北人”。
“我應該算是華北人,這是哪兒啊大叔?”於安左右打量著問道。胖子聽他這麼說,鼻子裏輕蔑地哼一聲:“應該!我他媽還應該是日本人呢。”說完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眯起眼睛扇風,再也不理會麵前的兩個年輕人。“就當我沒看見你們,地鐵不對外開放沒什麼好玩的,你能不再下去了,快走快走。”
“哦,那我們走了。”於安悻悻地拉起邵穎就準備離開,就在這時邵穎見胖子從口袋中掏出一張A4幅麵的廣告紙,便隨口問了一句:“大叔還看繁體字,好厲害啊。”可誰知道這句話一出口,胖子的臉色瞬時變得慘白,身下像裝了彈簧一樣從椅子上跳起來一把捂住了邵穎的嘴,身體竟然顫抖起來。
“你他媽不想活了?”看不出胖子還有這麼兩下子,這套動作快得於安和邵穎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這會兒邵穎才圓睜二目,驚叫想扳開胖子的手。誰知道這家夥像是把手粘在邵穎嘴上一樣,胳膊上青筋畢現,無論如何不鬆手。雖然語氣淩厲,可他說話的聲音卻小得很:“你們真是南邊從過來?”
“什麼意思啊?”於安懵懂地問道。可能看邵穎真沒什麼威脅,待她平靜下來時胖子已然把手放了下來,他喘粗氣狠狠地瞪了於安幾眼,又把目光轉向邵穎:“一瞅你們這身打扮就知道你們從南邊來,不過像你倆這麼膽大的還真沒見過,連衣服也不換。”說著他擺了擺手:“我不是漢奸,日本人也是秋後的螞蚱了,你們快走吧,就當我沒看見你倆。”
“日本人?”於安又看了眼身邊的邵穎,兩人的目光中都充滿了困惑,邵穎突然眼珠一轉,大著膽子問道:“大叔,現在是那年啊?”
胖子緊張地左右看了看,然後冷哼兩聲說道:“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啊?給我下套可沒那麼容易。我告你,今年是大同九年、康德十一年、昭和十九年,民國三十三年。”說著胖子用一種得意的神色盯著於安和邵穎:“沒錯吧?還有用你們的年號,應該是一九四四年。”
說實話,胖子前麵說了一堆年號國號之類的東西除了民國以外於安和邵穎都沒聽懂。可能於安還好,邵穎雖然知道民國三十三年加上十一就是一九四四年,可一時也沒反應過來,就沒意識到民國三十三年其實就是一九四四年。可胖子最後這一句話他們都聽清,瞬間兩人都明白他們穿越了。
經過短暫的大腦真空期,於安和邵穎瞬間就表現了截然不同的反應。於安第一個想到的自然是往回走,看看能不能再下去回到二〇一八年; 而邵穎則表現不同,她一把拽往於安指著遠處說道:“是不是從那邊進城啊,我們進去看看解放前的北京城吧?”
“北京有什麼可看的啊,小心再回不去。”於安實在不願去,就想著怎麼回地鐵福壽嶺站去,可最終他還是沒能如願。“我們小心點瞅瞅就回去,再說你看這家夥也未必讓咱們下去。”邵穎說著又對於安眨了眨眼,轉過頭問胖子:“大叔,進城的方向怎麼走啊?”
“從這兒一直往西,拐過大路就能看到公共電車站,你們坐公共電車進城吧,這時候去天黑關城門以前興許還能進去。”說著又用奇怪的神色打量著他們二人,繼爾又閉上眼哼起小曲來。於安看他這兒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便隨著邵穎按他指示的方向往前走。
足足走了有半個小時,倆人才隱約看到這條路和另外一條較寬的主幹道相連接。路的兩邊沒什麼景色,除了那條不知道有多長的高牆外就是一眼看不到頭的莊稼地,一塊一塊地分割開,種著玉米、蔬菜等農作物,偶爾可見一個小小的窩棚搭在田埂邊上。看樣子是守田人居住的地方。
大路很寬,上麵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誌區分往來車輛。好在路上車不多,偶爾見一輛古老的轎車或卡車駛過兩人也不再稀奇,反正這是一九四四年。再往前走了半裏路,終於看了一個木杆鐵牌的電車站牌。鐵片牌子約有十九寸顯示器大小,漆成乳白色,上麵用繁體中文和日文標注了“電車站”三個字,除此之外別無它字。
看來就是這裏了,於安鬆了口氣,才準備告訴邵穎放心地在這兒等車就好的時候突然想到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不由得立時汗如雨下,神色也變得緊張起來。
二
邵穎看到於安神色不寧,以為他是怕回不去現代,便笑著安慰他隻去瞅一瞅,天黑前就想辦法回去。可於安卻歎了口氣說現在是一九四四年,他們身上沒有良民證,又衣著如此古怪,八成會被懷疑然後抓進日本憲兵隊,要是那樣就麻煩了。再者說身上也沒有錢,怕在這個社會沒法生活。
“你包裏有什麼?”邵穎問道。於安從肩頭摘下單肩包翻了翻,說隻有手機、充電寶和一根數據線,另外就是寢室的鑰匙和錢包。邵穎也打開自己的小包看了一眼,同樣隻是錢包、化妝品鑰匙手機一類。於安見她有些猶豫,便趁機探過頭看了一眼,正巧碰到邵穎把一個避孕套往錢包裏塞。
“你怎麼帶著它啊?”於安驚愕地問道,聲音亦有些驚厲,邵穎卻滿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小聲哂笑道:“這是為了我平時的安全著想,你有意見啊?吃不著葡萄園葡萄酸。”說著她可能也覺這個話題不太好意思,說道:“快想辦法進城吧,我們沒錢。”
“這能有什麼好辦法,難不成我們賣個藝或去天橋擺個攤?”
“咱倆能幹什麼啊,說相聲?”
“唱歌吧,我喝許巍的歌你說他們愛聽不。”
“夠嗆,這個年代人未必懂流行音樂。再說就是去天橋也得進城吧,難道要走過去?”兩個人正有一句沒一句瞎侃,遠處一輛在於安看來龜速爬行的公交車搖搖擺擺地開了過來。這輛公交車全身都是紅色,頂部漆成乳白色,上麵的窗戶小得可憐,有點像於安在幼兒園時候吃過的一種麵包。
“咯吱!”隨著一聲刹車巨響,僅有一個車門在他們麵前打開,司機扯著嗓子大喊道:“快點上。”於安踱過去趴著車門瞅了一眼,看車上也沒幾個人,大著膽子問道:“同……大哥我們沒帶錢,能先……”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見司機一擺手,車門咣當一聲在於安麵前關上,然後汽車頭也不回地卷起宵塵遠遁而去。
“你看你,說的什麼啊,走了吧。”邵穎不滿意地說道。
“我們沒錢,回去吧,再說也很危險。”於安再一次做出努力。可邵穎卻一點也不領情,秀眉往上一挑,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不,我要去見見毛主席。”
“毛主席?”於安差點讓她氣吐血:“毛主席在延安啊寶貝兒,這是北京,再說沒人介紹你根本進不去延安。”
“那怎麼辦?”
“回去唄。”
“好吧。”邵穎很勉強地轉過身,剛準備和於安離去的時候,一輛小車不失時機出現在兩人眼簾中。這是一輛在於安和邵穎看來古老到不能再古老的汽車,古老到於安隻在美劇或民國劇中看到過,可在這個時代仍然能讓多數人心動的交通工具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時候,他們仍然被這輛保養得相當不錯的汽車迷住了。
這是輛帶頂棚的黑色小轎車,從車標和上麵的英文來看應該是美製福特車,黑色的車漆泛著油亮的光澤,配合上鋥亮的電鍍條和車頭碩大的車燈,顯得相當有檔次,高貴典雅。說來也怪,這東西放在博物館或照片裏看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什麼明堂,可當開出來幹幹淨淨地停到麵前的時候還真有種想擁有它的衝動。一瞬間於安明白了一輛簇新漂亮的瑪莎拉蒂或阿斯頓·馬丁對女人的殺傷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