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誰會離開
三具屍體橫陳在地上,看上去仿佛一個終結,但事實並非如此。約摸半個小時之後,一處樹叢微微晃了晃,一個穿著黑色長袍的瘦小人影鑽了出來,他抬頭看了看灰沉沉的天空,喉嚨裏咕嚕咕嚕不知道說些什麼。
然後,他不知從哪裏抽出一把鋤頭,就開始在旁邊挖土。他一邊挖一邊哭,不知是為這三個人難過,還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傷心事。
坑雖然不大,可是他挖了很久,最後他擼起袖子擦了擦汗水,開始往坑裏抬屍體。可是他忽然發現有什麼不對,一、二……怎麼少了一具屍體?
他彎下腰在夜色中分辨屍體的樣貌,想看清楚失蹤的那具屍體是誰,冷不防頭上的兜帽被人從後麵扯下,一條可愛的馬尾辮跳了出來。
他慌忙捂住自己的臉,卻還是聽到了那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安寧,果然是你!”
就在這時,地上的兩具屍體也爬了起來。秦凱麵無表情地把手中那把薄塑料做成的仿真匕首折來折去,許星語則惡狠狠地盯著她的眼睛。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周奕辰抓住她的手腕。
“我不過將計就計罷了。”安寧低著頭,聲音裏沒有快樂,也聽不出憂傷,“我知道你覺得難以理解,可我在做自己該做的事。”
“我知道你是誰。”許星語忽然插嘴道。
“我也知道你是誰。”安寧抬起頭,眼睛紅得嚇人,“這麼多年了,我不想再苦苦隱瞞這個秘密了。”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是廖初雪的女兒。”
在場的人都是微微一愣,卻沒有感覺到更多的意外。的確,除了廖初雪母女,還有誰會做出這麼多可怕的事情呢?
“金蟬脫殼。”秦凱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不知道是讚許,還是嘲弄。
“不錯,在我們學校的每棟教學樓和寢室的柱子裏,都有一條密道,這是為戰時準備的,隻有教授級別的人才有資格知道每條密道的具體位置。”安寧娓娓道來。
“也就是說,無論當年的廖初雪,還是前段時間的你,都利用這些密道巧妙脫身,造成已死的假象。”許星語恍然大悟。
“是的。”安寧點點頭,“我和你們不一樣,我是罪惡和怨毒中看出來的罌粟花,注定見不得陽光。我也希望能夠像普通人一樣生活,學習,戀愛,生子,一度我也以為奕辰能夠給我帶來這樣的生活……”
“可你卻想殺了我們。”周奕辰輕聲道,安寧猛然轉身,看到他的眼睛裏燃燒著熊熊怒火。
她閉上眼睛,身體微微顫抖,片刻之後,忽然用極其陰冷的語氣說道:“你們都該死!”
“你說什麼?”秦凱逼上一步。
“你們都該死!”安寧麵無表情地重複了一遍,“你們是當年害死吳教授的那幫學生的孩子,這些年來,媽媽把你們的身世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憑什麼?憑什麼你們就可以在陽光下自由地生長,我卻要在這非人的煉獄中受盡折磨?”
她的聲音淒厲而高亢,三個人麵麵相覷。父母從沒有跟他們提起這些事,他們當然也想不到去問,可父母又的確是這所學校畢業的學生,在當年那場浩劫中,沒有人能夠幸免於難,也沒有人能夠幸免於發難。
半晌,許星語才輕聲道:“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過去的事情了?”安寧的聲音裏帶著嘲弄,“的確,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也想過,既然愛情隻能相守一世,仇恨又何必代代相傳?可是廖雨晴的死給了我機會……”
“毋寧說,這是你母親早就策劃好的機會。”秦凱一針見血。
“如果你們的內心沒有陽光找不到的陰暗,我也根本不會有可乘之機。”安寧咬牙切齒地說道。
“一切都結束了。”周奕辰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我已經報了警,未完的事情,就交給警察吧。”
“不!”安寧猛地後退幾步,“還沒有結束,遠遠沒有結束,告訴你們,我在這四周已經埋好了炸藥,我給你們機會,也給自己一個的機會,如果你們還想回到陽光下繼續生活,就祈禱自己不要踩到炸藥,還有,我利用秦凱的無線發射裝置屏蔽了這裏的信號,沒有人能夠找到這裏,如果你們繼續呆在這裏,就等著餓死吧!”
13.救贖之路
東方微微露出了曙光,那是一條救贖的路,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會是死亡,或者新生。
周奕辰的目光一一掃過三個人的臉,片刻之後,仿佛終於下定了什麼決心:“我先走,如果成功了,我在對麵等你們,如果失敗了……”
他深吸一口氣:“如果失敗,炸藥也就排除了。”
“奕辰,你……”兩個女生幾乎本能地去拉他,卻沒有拉住,周奕辰大步跑向遠方,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整個朝陽。
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他挺拔的身軀在晨曦中化作塵埃。
所有的愛戀,所有的仇恨,所有呼嘯而過的往事,也隨著這一聲爆炸,灰飛煙滅。
三個人默默流著淚,踏上了這條以生命轟開的光明之路,踏上了茫茫未知的前途,踏上比永遠更遙遠比思念更漫長的彼岸。
朝陽終於衝破雲層,照亮了世間最後一塊陰暗的角落。
食肝者
1 引子
窗外劃過一道閃電。喬發猛然睜開了眼。
他悄悄趴到窗前,借著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的微弱的光亮,隱約看見一顆顆小小的人頭排著隊朝廚房的方向飄去——從他的角度,的確看不到這些孩子的身體。
夜已經很深了,喬發清楚地記得晚飯後所有的飯菜都被吃得幹幹淨淨,一群孩子這個時候溜去廚房,是沒吃飽?還是有別的目的?
一、二、三、四……一共十二個孩子,好像少了一個,喬發在夜色中看不清他們的麵容,他猶豫了一下,披上一件大衣,悄悄起身下了地。
“吱呀”,門剛一拉開,一陣冷風呼的一下灌進來,喬發趕緊貓下腰,在淅淅瀝瀝的小雨中,借著一堆樹叢的掩護,轉到了廚房後麵的一個窗戶下,他用手蘸了點唾沫,輕輕點開了那層窗戶紙。
廚房裏麵很安靜,沒有人說話,隻是偶爾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發出的叮當聲,一群孩子很熟練地分工協作,燒水的燒水,刷碗的刷碗,切菜的切菜……
喬發在窗下睜大眼睛看了很久,也沒有看出一個所以然來。他身上已經被雨水打濕了一大片,冷得直打哆嗦。他再也忍不住了,決定偷偷從窗戶翻進去看個究竟。
就在他的眼睛要離開窗戶紙的一刹那,他在小洞裏看到了另外一隻眼睛,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兩隻手“嘩啦”一聲穿透窗戶掐住了他的脖子:“就等你下鍋了。”
2 血娃娃
喬聰從生下來的那一刻,就注定和別的大戶千金不一樣,不哭,也不鬧,隻是手上捏著一個血淋淋的娃娃。絕大多數時間,她顯得尤其安靜,除非有人試圖把她手上的娃娃奪下來——那時她會變得像一頭嗜血的野獸一樣瘋狂地襲擊對方。時間久了,大家也就漸漸習以為常,或許那隻是她從娘胎裏帶來的某種東西,就像有的公子銜玉而生一樣,雖然稀奇,但並不值得特別的大驚小怪。
喬聰今年十四歲了,作為一個女孩子,她並不需要像別的哥哥們一樣去私塾,卻也對針黹女工一類的東西並不感興趣,隻是在沒有人的時候,她會對著手中的娃娃喃喃自語。
喬聰發現最近廚房的飯菜有一些古怪,具體古怪在哪裏她說不清楚,隻是覺得飯菜裏少了某種味道。
這天吃完晚飯以後,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躲進自己的閨房,而是悄悄地躲開眾人的注意,溜到了廚房裏。
廚房裏很黑,靜悄悄的,乍一看好像沒有人,但仔細一聽,就會隱隱聽見一陣吧唧嘴巴的聲音,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廚後,看見喬發正蹲在灶台邊上,肩膀一聳一聳的,似乎在吃著什麼美味的東西。
“你在這裏吃什麼?”稚嫩的童音一響起,喬發立刻打了個冷顫,轉過身來,剛好遇上喬聰的眼睛。她的目光在夜色中一閃一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玄機。
喬發的手一哆嗦,一坨血淋淋的東西就掉到了地上。雖然年長好些,但喬發畢竟隻是喬府的下人,他顫巍巍地站起來,垂手站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喬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到灶台邊,把那一堆東西撿起來,舉到鼻子底下聞了聞,然後張開小嘴大嚼起來,血汁順著她的嘴角一路流淌下來。
那是一塊不知道是什麼動物的肝髒,有點苦,有點腥,但是她吃得津津有味。
從那天開始,喬聰的飯量明顯減少了,沒人注意的時候,喬聰就會偷偷溜到廚房,和喬發一起吃肝,從雞肝鴨肝到豬肝牛肝,各種動物的肝髒他們都不放過,仿佛那是什麼人間美食。
有一天晚上,喬發不知從哪裏又帶來一副肝,兩個人不緊不慢地,一直吃了大半宿。不知為什麼,喬聰覺得這副肝的味道很特別,非常美味,以前從來沒吃過,吃完以後甚至產生了一種久違的滿足感。
晚上躺下之後,她做了一個夢,夢見懷裏的娃娃忽然睜開了眼睛——其實他沒有眼睛,所謂的眼睛不過是眼眶上兩個大大的黑洞。在漆黑的夜色中,娃娃看著她吃吃地笑。喬聰問:“你笑什麼?”娃娃說:“好吃嗎?”喬聰點點頭:“好吃。”娃娃就笑了,他低下頭,用自己瘦小的胳膊從肚子裏挖出一樣血淋淋的東西遞給她:“你嚐嚐我的。”
然後喬聰就驚醒了,她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就在這時,她聽見院子裏傳來了哭聲。
奶奶死了。在她的記憶中,對奶奶的印象並不是很深,隻是記得在家族祭祀的時候,爺爺和奶奶端端正正的坐在祠堂中央,仿佛兩尊蠟像,在他們的身後,高高低低地排著祖先的牌位。祠堂的光線不好,因此她對奶奶的麵容也總覺得模糊,隻是記著她和爺爺高高的帽子顯得很滑稽。
接下來的幾天裏,喬府舉行了各種古怪的儀式給奶奶送終。但是最讓她感到奇怪的是,他們並沒有把奶奶安葬,而是將其打扮一番之後,直接放在一張椅子上,由幾個人抬進了祠堂。
3 祠堂裏的人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奶奶沒有死,每次接近祠堂的時候,她甚至能隱隱看到一個裹著小腳的老婦人在裏麵緩緩地轉著圈。
這天晚上,喬聰又和喬發一起吃了一副肝,隻是不同的是,這副肝雖然依舊美味,卻有點老,含在嘴裏怎麼也嚼不爛。
吃完肝以後,喬聰走出廚房,卻忽然發覺有一個白色的影子在祠堂邊晃動,她愣了一下,躡手躡腳地靠近了那個人影,然後輕輕扯了扯他的衣服:“你在這裏幹什麼?”
那個人嚇得尖叫一聲,慌忙捂住嘴,等他扭過頭來,喬聰發現那竟然是自己的哥哥喬槐。喬槐今年十五歲,和喬聰一樣,都是妾室所生,隻不過由於格外伶俐頗得老爺的喜歡罷了。
“你在這裏幹什麼?”喬聰又問了一句。喬槐把手指豎在嘴邊,然後朝祠堂裏麵指了指。喬聰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發現祠堂的牌位後麵不知什麼時候坐著幾個人,看年齡應該已經八九十歲了,他們帶著高高的帽子,顫巍巍地坐在那裏,每個人的麵前都擺著一個金色的小香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