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沒意思透了,我是這個世上最倒黴最不幸的人。他的淚還在一股一股往下流。他終於忍不住,號啕痛哭。
這麼粗的大嗓門子,跟鄉下的老女人差不多。嗷嗷嗷的,小茉在樓上聽得清清楚楚。
他怎麼會這樣?從來就沒有過風度,霎時小茉心中掠過一陣悲涼。
有這麼傷心嗎?有這個必要嗎?是你蒲耕先動手打的我呀,你倒先委屈起來了。
小茉也躺在床上,在自己被子裏翻來覆去。難受!太難受!這日子糟糕透頂!
寫作之夜(譚小茉)
當我衣食無憂的時候,就朝往昔歲月漫步。胃液滋潤記憶,我在時光裏反芻。沐浴暖陽,我的毛孔擴張。容不得用心來過濾,粗糲細滑盡收眼底。
當星星開始閃爍,臥在圍欄裏的我爬起來開始撿拾。美善醜惡分門別類,一小撮一小撮擺放在石槽。當月亮躲進夜幕,一個盹兒,竟倏忽了那新填草料,它們和飲水混在一起,把我的成果攪和。我像是患了夜盲症,無奈,傷心地把這片徒勞吞食。
我用自己的體驗感受外界,找到了挽係樊籬的藤結。知道嗎?我糾扯了這麼多年,纏繞很不聽話地一圈又一圈圍增。現在我明白了,不是我手握一柄砍刀就能了斷,它們汁水交融直通血脈。
站起來讓我回視,原本我就不該在藤上攀援。我是獨立個體,生命賦予我破土而立。可是在我成長中迷失了,我把血肉之身丟棄在風裏,我想讓風兒為我尋找附體。
現在我清楚了,我想我還來得及。趕快收回枝丫,反身抓住自己,讓青汁綠水順著軀幹蒸騰,綻放在春天燦爛陽光裏。到那時,再低頭俯視,會發現原來我也有足跡。
我是我自己,盡管它綴滿補丁裝飾,可是,它就是我自己。任由我左右,聽從我的旨意。
我是一個寫作者,我用我的記憶書寫。我用心撫摸周遭,粗糲細滑總在眼前突兀,耳邊縈繞起微弱呼噓。躲在矛與盾之外,我想伸手去拉,為他,更為自己。
現在他就站在我麵前,帶著痛苦記憶,正準備邁向我的大腦回溝。我知道他指使不了自己,他是被一種情緒牽動走進這座迷宮,理智被驅趕到了那邊豁口。
我生活在他的惡劣環境裏,他的偏執圍成我的四壁,我被自己的回音籠罩。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像一頭戴麵罩的黑驢,咯吱咯吱在拉著碾石,我的痛苦在扭動中溢出,裸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他的眼中,我變得不能自已,任由他用小掃帚把我收進罐中,即使我被置放在倉庫裏等待派用,我還是得不到安寧。
為什麼我成了他的泄具?任由著他向我拋來汙言穢語?在那些日子裏,我不敢反抗,其實忍耐承受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我隻會在暗夜裏擦拭哭泣。“這不是我的錯!這不是我的錯!”我的辯駁在強勢下像蚊聲,我害怕迎來再一輪襲擊。
是我入錯行道了?我偷偷問自己。可我不願意承認自己眼光偏失,我寧願視為一道解不開的難題。多少年,我解來解去,把青春消耗在筆端,我都忘記了我是誰。
我是一個寫作者,我想起來了。我不能隻停留在困惑,我有責任尋找愴痛根源。就是這種理念支撐著我,讓我走過春夏秋冬。
在每一次爆發中我撿拾遺骸,我發現手中全都是記憶顆粒。我明白了,“記憶”這兩個字一直被痛苦纏繞著,編織成了一張情緒網,他一直就生存在陰霾下。
我,不也總是生活在自己的記憶中?我在記憶中書寫,我從書寫中尋求解脫。
我這不是逃避,而是去消解。冰永遠融化在水裏,生命這條長河源遠流長,跨越一重重柵欄,我想在跳躍中征服自己。
那麼,現在,讓我開始尋找,在他的講述中摸索出一條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