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茉就對著窗戶說:“我炒了仙人掌,現在不吃一會兒就會發黑。”
蒲耕從洗手間出來,好像沒聽見,根本就不答理她,直接進自己房間。啪的一聲聽見他把門關上,小茉的心一下子涼了一大截兒。
有什麼了不起的?還不是你先動手打人的?我都不和你計較了,你倒越來越有理啦。坐在沙發上,小茉的氣老半天都順不過來,她再也不想理蒲耕了。
可是,要是繼續這樣僵持下去,她的心總是得不到安寧。
既然自己都先鬆口了,就不要稀稀拉拉的,還是先亮明態度吧。
小茉起身去推蒲耕房門,蒲耕還蜷著身子窩在被筒裏。
小茉說:“你到底在不在家吃飯?我給你炒了仙人掌!”小茉的口氣硬邦邦的,像是長期被仙人掌刺麻木了。
蒲耕使勁哼了一聲。
小茉受不了了,突然就衝到蒲耕床前,對著蒲耕大聲喊:“你到底吃不吃?不吃我倒垃圾筐了!”小茉簡直像個瘋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
蒲耕仍然不吭聲,隻瞟了她一眼。那眼神,讓小茉渾身發毛,刺骨冰冷的,立刻就能把小茉擊倒了。
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小茉扭身走了,一步一步上樓,回自己臥室睡去了……
每次吵架和解後,蒲耕都會把這些話語拋給小茉。
“你又來這一套,每次都是這一招,從來不能真正改正自己。我真是太不幸,我把我們的婚姻看得太重。頭一場婚姻,算我倒黴撞著,我認!可這次,我用心嗬護,又出了問題。剛開始那幾年,你還聽我話,按照我的教導一樣一樣順從。這些年,特別是和你那些校友頻繁聚會後,你的心越來越野不安分,不把心思用在這個家了,還動了想重新出去工作念頭。你完全沒有必要到外麵去掙錢,你把我這個家打理好就行了。你和那些女人怎麼能一樣呢?她們沒有嫁個好丈夫,得自己在外麵瞎折騰。你卻擺不正自己位置,麻雀跟著蝙蝠飛,傻乎乎地跟著人家亂晃悠,還說什麼要找回自我?我看你都要把自己找丟了。自打結婚,你就沒少讓我費心過。先開始那幾年,天天生活在浪漫幻想中。過日子要實實在在,什麼小資情調的,今天紙婚年,明天摩羯座,後天又拽著我要到照相館補照婚紗照。你都多大年齡啦,也不嫌人笑話。在外人看來你是回家做了我的專職太太,哪裏讓我心安過?三天兩頭把屋子裏家具搬來倒去,我說你,你還挺有理,要給我創造新鮮感覺。快別新鮮了,我都眼花繚亂了,四條腿的櫃子都讓你折騰得晃晃悠悠了。家裏有你這樣一個愛鬧騰的媳婦,讓我的心怎麼能踏實……”
這些話在小茉腦中重重疊疊,想推翻真是無力。
現在蒲耕躺在自己臥室裏,用被子蒙住頭,眼淚一股一股往外流,他想起了小時候村頭那條小河。
冬天結著一層薄冰,小夥伴們用石子把冰砸破,掰一塊當玻璃在手心畫圈,生冷刺疼。那種感覺,他不會讓它久留。他把薄冰塞在牙間,哢嘣一聲,舌苔碰觸冰涼,冷熱結成夥伴。他喜歡在河邊玩耍,總忘記母親交給他的任務。
落日早早下沉,他還在那條白鏈子河邊逗留。一塊一塊薄冰在嘴裏變成碎渣,他聽那天籟一般的哢嘣聲。母親腰係圍裙,提著掃帚尋到河邊,聲嘶力竭,對著遠方他的縮影喊。聲音刺耳,劃破冰河,嚇得他猛一個冷戰。出來時夾在腋下的那個古銅色醬油瓶早都丟在腦後,它正站在河灘上,仰著脖子向他遙望,他知道闖禍了。躲是躲不掉的,他硬著頭皮,沿河岸朝母親站的方向走。母親一頓暴打,他的耳朵一陣一陣嗡鳴。
小時候他不知道母親哪來那麼多怨氣,他和妹妹總是動輒獲究。兩個六歲小孩兒,誰都不想洗碗,你推我搡,碗還躺在鍋中央。母親從地裏回來,看見鍋還坐在爐灶上。母親端起兩個耳柄,突突突把鍋墩在院當中,母親捋起袖子,把一個個碟碗拋向空中。母親罵:“狼娃子你們不幫著我幹活兒,狼娃子你們吃一個我砸一個,吃一個我砸一個!”長大後他用農活勞累闡釋母親當時行為,可是,更多的場景讓他找不到根由。
他羨慕別人的母親。有一天,他看見朋友的母親,頭頂著月白毛巾,踮著小腳推門進來。朋友的母親是給自己兒子送饅頭的,剛出鍋,裹在包袱裏,還冒熱氣。朋友的母親怕麻煩兒子,一個人拎著籃子,從縣裏搭公共汽車來。他自己的母親,性格暴戾,每天牢騷滿腹,在那裏,他從來就沒有體會到關愛。他是在罵聲抱怨聲中長大的。從記事起,就覺得自己的母親像個角鬥士,沒有一刻停止和親人們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