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像拉磨的驢(1 / 2)

快到晌午,家家都有丫頭小子送些吃食來。莊稼人不離田,在田壟子上閑聊幾句就著鹹菜熱饅頭含糊著就過去了,然後接著幹農活。

唯有一塊田裏的兩個人影還在埋頭幹活。已是晌午了,那太陽終於叫囂起來,把個田裏的水麵也曬得暖烘烘的,隻這腳底下踩著的軟泥還是帶著一絲涼意的。

一隻螞蟥爬上了小小身影的小腿,孩子似無所覺。螞蟥肆無忌憚地開始吸血,痛感終於喚回了孩子的神智。孩子歪了歪頭,頭上發絲亂得雞窩一般,兩隻大眼睛漫無目的地在身上掃了一圈,定格在裸露在外的小腿上。一隻黑色的螞蟥一頭鑽進孩子的小腿,一頭緊緊吸附在孩子的皮膚上。孩子愣了愣,然後低下頭去繼續擺弄著手裏的秧苗。

孩子後麵的另一個高大些的身影看到這一幕,怔了怔,一大步跨到孩子身邊,大掌狠狠拍在孩子的小腿上。孩子的小腿一顫,瘦小的身子根本撐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力量,晃了晃往水裏歪過去。螞蟥吃了打,迅速縮成一團,掉進水裏不見了。

身影一把拉住往一邊傾倒的孩子,一隻手狠狠捏在孩子細細的胳膊上,立刻留下一圈淤痕。

“耳耳,回去做飯。”身影冷冷地開口,然後放開了她,低頭往田壟上走去。遠遠看著那孩子往田邊走去了,他才一屁股坐下,黑黝黝的頭顱埋進雙腿之間,透過渾濁的水麵,看著踩在軟泥裏的一雙腳。

孩子瘦弱得秸稈子一般,走路總是一顛一顛地向前衝,寬大的舊衣服在身上晃晃蕩蕩的,便是有大的洞眼也看不出來,因這衣服實在是太大了些。而且,這孩子實在是太瘦了。瘦的,髒的,看不出是個女孩。

孩子光著腳板子走在路上沒有一絲聲音,貓一樣遊蕩著。路過別人家的田邊時,沒有招呼,沒有微笑,甚至不看上一眼,隻是一徑往前走,一徑地向前走。

孩子的眼裏似乎是沒有眼珠子的,隻是憑著迷離的意識,朝著家的方向,不停地走動。

田邊一個中年的婦女手裏挽著一個竹筐,看到孩子跌跌撞撞地過來,連忙將竹筐放下,把孩子攔了下來。扶住孩子,從竹筐裏掏出個白麵蒸饃來,溫和地笑了笑。

“耳耳,來,嬸子給個饃饃吃。”這婦人幫孩子擦了擦手上的泥,將白麵蒸饃塞進孩子手裏。

農家的人少能吃上白麵蒸饃的,若不是手頭寬裕些,根本是下頓續不上上頓。

孩子也不拒絕,腦袋抬起來,定定地注視著婦人。眼睛裏沒有感激,沒有厭惡,也沒有別的什麼。孩子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水一般倒映著婦人的麵孔,靜靜地,沒有任何別的情緒。

孩子推開婦人,又繼續往前走了。腳步仍舊一顛兒一顛兒的,讓人看了就擔心她會撲到前麵的地麵上去。

婦人看著孩子瘦弱的背影,緊緊捏著竹筐的把,不經然便覺臉頰一熱,伸手一摸,竟是淚水覆了滿麵。

那雙眼睛……啊……那雙眼睛……

倒映著一個自己……啊……眼睛……

擦了擦淚水,婦人聽見有人喊,便踉蹌著轉身走了。

隻是那地上,還留著一小塊的洇濕。太陽一曬,便消失無蹤。

快到家門口,孩子才想起手裏的白麵蒸饃。三口兩口吃完,胡亂用袖子抹了把嘴進了家門。

院門的兩塊木板上已經有一塊劈掉了,長期的濕氣陰著,讓門整個看上去軟軟的,好像捏一把就會全部碎裂。

院門兩側的牆頭有些坍圮,外麵的泥風一吹就撲簌簌地往下掉落,地上落了一層的泥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