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3 / 3)

在鄉村想象與書寫中展開對國民性的深刻批判,揭示農民的精神苦痛。他在小說集《破屋·序言》中說,他的鄉村書寫是要描繪出“在鄉間的破屋裏、涼亭下”的人們“永遠的黑暗”,描繪“破屋下的夢又驚醒”了的“受傷的靈魂”。在他對鄉村的總體觀照和敘述當中,有辛勤一世、勞作一世,又貧困一世的老八,最終葬身雪地的悲慘描述(《孤獨的人》),有在鄉村日益頹敗中不得不背井離鄉,最後病重身亡的鄉民(《還鄉》),更有與魯迅在《藥》中所揭示的那群愚昧的鄉民(《隔離》),有逆來順受、心甘情願地做所謂順民的老狗……沿著魯迅所提出的“改造國民性”的主題思路,巴人也將鄉村書寫對準了掙紮於鄉村社會底層的阿Q們。《疲憊者》中的運秧、《雄貓頭的死》中的雄貓頭、《孤獨的人》中的白眼老八,就是巴人鄉村敘述中阿Q家族係列形象。通過對這群阿Q式鄉民形象係列的刻畫,魯迅的鄉村苦難書寫(特別是精神苦難)的表意係統,在巴人這裏完成了最終的構築,並由此走向成熟。

由鄉村苦難書寫向啟蒙書寫進發,是魯迅及“兩浙”作家的鄉村想象與鄉村書寫的行進路線。對眾多不覺悟的農民進行最廣泛的思想文化啟蒙,不僅是現代作家的社會責任,同時也是啟蒙敘事的審美價值核心。在這一書寫模式中,魯迅及其“浙東鄉土作家”的鄉村書寫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是十分注重對鄉村公共場景的刻畫,如魯迅小說中的“鄉場”、“祠堂”、“酒店”、“船內”等,其目的在於發掘鄉村封閉的“場”,是如何潛移默化地影響長期蟄居在鄉村的人的思想、情感、心理和行為的,從中找到改變鄉村公共場景的基本思路;二是在發現少數的先覺悟者與眾多的不覺悟者的尖銳對立當中,探尋如何拯救眾多的、仍在“萬難破毀”、“絕無窗戶”的“鐵屋子”裏昏睡的國民的對策。在魯迅及“浙東鄉土作家”看來,既然鄉村批判是“改造國民性,重鑄國民魂靈”的重要能指對象,那麼,鄉村人物的性格缺陷、心理變異、精神麻木,就是啟蒙書寫所要展現的重點。無論是客觀地再現鄉村公共場景,還是主觀地想象鄉民內心苦痛,最終目的也隻能是一個,即如何切中近代以來積弱積貧的要害,完成啟蒙者“拯救中國”的宏大夙願。於是,在鄉村啟蒙敘事當中,魯迅及“兩浙”作家通過藝術典型化的方式,不遺餘力地“撕去假麵”、“攻打病根”,揭露以鄉民(農民)為代表的國民劣根性,暴露國民的弱點:愚昧、麻木、無知、保守、迷信、弄權、獻媚、自私……由此,人們看到的是阿Q的愚昧、華老栓的迷信、閏土的麻木、孔乙己的迂腐、祥林嫂的孱弱、單四嫂子的空虛……其他的“浙東鄉土作家”也基本上是沿著魯迅指引的方向,將國民弱點展現在國人的麵前的。如王魯彥在《阿長賊骨頭》中對阿長性格弱點的刻畫,巴人在《剪發的故事》中對老牛迂腐行為的描寫,都顯示出魯迅所確立的鄉村啟蒙書寫的特點。

在“改造國民性,重鑄國民魂靈”宏大目標指引下,魯迅及“兩浙”作家的鄉村想象與鄉村書寫,具有鮮明的“宏大敘事”的特征,其認知來源基本上還是晚清以來的現代性想象。也就是說,這種想象方式和敘事模式,秉持了晚清以來有關現代民族國家想象的基本風格。盡管在具體的描述當中,攝取的主要還是鄉村社會的片斷和細節,但這種想象和書寫仍然不可避免地帶有“國家想象”、“國家思維”的特點。魯迅及“兩浙”作家的鄉村想象與書寫總體及其所對照的世界,內核所指的則是近代以來積弱積貧的國家主體,在這當中所形成的“改造”和“重鑄(拯救)”主題,有學者認為,近代以法國大革命為代表的“解放的承諾”和以黑格爾為代表的“真理的承諾”這兩種“宏大敘事”,對現代中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自然就具有自梁啟超以來有關中國國家新的風貌想象特點,並形成新文學“宏大敘事”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