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花事了 第82章 我的洛城,我的傷歌(6)
即使我的悲傷再怎麼翻騰得要溢出來,結局已經沒有可能更改,死亡,是一個極具毀滅性的狀態,短暫的瞬間,漫長的永遠,它能讓所有的地老,所有的天荒,所有的天長,所有的地久都有了終結。我開始逼迫自己不去想齊木和被我親手殺死的我們的孩子,可是,他們還是在每一個黑夜的夢裏如期而至,每一次從夢中醒來,我都有巨大的恍惚感,雙手會毫無意識地在目光穿不透的黑暗裏摸索,一隻手去撫摸我的愛人,一隻手去撫摸我的孩子,徒勞半天,我才能恍惚想起他們都已逝去,剛才隻是做夢。是的,我開始漸漸混淆哪些是現實,哪些是夢境。
生活變得無所期待,我每天躺在床上不分晝夜地持續昏睡。窗簾一直拉著,房間裏終日不見天日,腦子裏那些黑色的夢境把我拖入更加漆黑的深淵裏。葉雯奔波於家和醫院之間,忙著照顧我和洛黎。洛黎住在白色的醫院裏,她隔兩天回來看我一次,見我一直這樣消沉下去,沒有好轉的跡象,她終於不能保持沉默,她大聲問我:“你認為這樣就是愛他嗎?他用生命保全了你,難道是為了讓你這樣折磨自己?”
我再也忍不住,把積累已久的感情爆發出來:“你不要跟我提齊木,我寧可死的那個人是我,這樣我也不用背負著這麼多的罪惡活下去。因為我的命是他給的,所以我連死的權利都沒有。”我崩潰得大哭:“我恨他,他為什麼要這麼自私?”
葉雯也哭起來,她抱著我說:“既然活下來的那個人是你,你就要好好珍惜他給你的生命,這才是他想看見的。”
我亦知道,看見我好好地生活是齊木最大的心願,可是心裏巨大的悲傷吞噬著我,我沒有氣力重新開始。
一月剛剛開始的時候,北洛突然來到了洛城。他在洛城呆了幾天,每天陪著我呆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裏,給我講很多的話,而我,已經有很久沒有出門,喪失了語言能力,隻能聽他說話。有一次,他突然跟我聊起了我們以前常常進的“葉子群”,他說:“葉子辭職了,她改行不做編輯了,所以群裏的人也就慢慢地散了。還有,和我們關係很好的南京的水月,他大學畢業後去北京的一家出版社做編輯,上海的蒂朵終於出了書,那本書還是我做的。”
其實很多人我已經忘記,但還是不時地點頭附和他。他突然傷感地說:“為什麼人生有這麼多離別,要是隻有合歡多好。”
我淡然地笑:“離別,重逢,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習慣了就好了。”
他問我:“那麼你習慣了嗎?”
我肯定地點頭。最不舍得的都已經離開,還有什麼不舍得告別的?
北洛離開洛城的時候,叫我跟他一起去上海,他說:“不管需要多久的時間,我都會一直陪著你,治愈你。”
我搖頭,有些傷口隻能自己愈合,何況,對於北洛,我已經是一個不可饒恕的罪人,又怎麼能讓他承受他不該承受的痛苦?
“如果有一天你想起了我,我希望你能來找我。”他說,“我一直在原地。”
我想規勸他,但他不給我開口的機會,轉身闊步離開。我看著他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裏,突然傷感得無以複加,我不知道我給北洛的傷口需要多久多長的時間才能愈合。
漫長的冬天即將走向盡頭的時候,洛黎的眼睛終於要拆繃帶了,葉雯叫我:“一起去吧,畢竟是齊木的眼角膜。”
我點頭答應,這是齊木的身體能夠保留下來的唯一一小部分,是他的靈魂和象征。醫生一層一層地拆開洛黎眼睛上的繃帶,一屋子的人都很緊張,唯恐這次的眼角膜移植手術以失敗告終。繃帶終於拆完了,洛黎睜開眼睛,又把眼睛閉上,再一次用力地睜開,醫生緊張地問:“看見了嗎?”
“我看見了。”洛黎高興地喊。他的視線穿過窗戶,看外麵的世界,眼睛裏有抑製不住的歡喜。我過去抱住他哭起來,因為我一時的嫉妒,讓一個善良的男孩子在黑暗裏亦步亦趨,艱難地行走了十年,現在,齊木的眼角膜讓他重新看到了這個色彩斑斕的世界。
窗外,天色蔚藍耀眼,幾朵飄悠悠的雲朵,洋洋灑灑地點綴在天空中,陽光把它們照得發亮,在天空中緩緩前行,世界美妙得像一個夢。
我相信齊木此刻一定在天上看著我們,那麼,他在想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