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歎口氣：“我明天啟程回美國，你考慮好了，明天給我答複，”她起身到前台結了帳，踩著高跟鞋“蹬蹬蹬”地離開。
我回到家，徑直進了臥室，疲憊地倒在床上，葉雯也跟進來，囁嚅著問：“她突然找你做什麼？”
“她叫我跟她去美國，想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我閉著眼睛，懶懶地說。
“那麼你真的打算把孩子生下來？”葉雯的反應激烈起來，“你的人生剛剛開始，以後還有那麼長的路要走，你無法想象一個單親媽媽的辛苦，我就是例子，你爸爸常年在外，我既當爹又當媽太嚴厲不行，太溺愛不行，到頭來我非但沒落下好，倒讓你恨了我這麼多年，難道你想有一天你的孩子像你恨我一樣恨你？”
“不！”我尖叫著坐起來，反應強烈得連我自己都感到震驚，“我不會生下這個孩子，我明天就去醫院把他做掉。”
“恩，你能這樣想就好了。”葉雯抱住我，“現在以為世界上沒有比這更痛苦的事情了，以後想起來，其實過了就過了，總會有人取代現在的這個人，時間會淡化一切。”
“不可能，永遠也忘不了。”我使勁搖頭，眼淚一直往下掉。我知道的，齊木於我，沒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從他十五歲走進我的世界，就已經成為我生命裏不可缺失的一部分，我不能再愛上他以外的任何人。
雖然我早已作出了決定，可是跟著葉雯進了醫院，我忽然猶豫起來，腹中的孩子已經幾個月大了，或許他的眉角眼梢會有齊木的形態，我站在走廊裏不動了。
“走吧，小禾。”葉雯看出了我的心思，“既然做出了決定，就不要猶豫了，你現在還承擔不起母親要背負的責任。”
葉雯的話點醒了我，我直直身子，繼續向前走：“我沒有猶豫！”
掛了號，就等在手術室門口，很久，護士才喊了我的名字，葉雯也要跟進去，被護士攔住，她近乎哀求道：“你讓我進去吧，我是她媽媽，聽說很疼，我進去可以給她鼓鼓勁。”
“手術室怎麼能隨便進？”護士歪著嘴，沒好氣地說。
“你不要瞎操心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嘴上雖然這樣說，但心裏很暖。
手術室的門噶的一聲合上了，我躺在手術台上，當冰冷的機械插進身體裏時，那些突如其來的絞痛幾乎要將我的身體撕扯開來，我淒厲地尖叫，雙手死命地抓住手術台上的白布，醫生和護士早已對這些見怪不怪，冷冷地製止我：“不要亂動，孩子已經很大了，做不幹淨就麻煩了。”然後在我的尖叫聲中繼續淡然地做自己的事。我哭嚎著暈了過去，再從巨大的疼痛中醒來時，手術已經結束，我能感到鮮活的血肉被抽離了身體，一個護士扶我起來，架著我的胳膊向外走，我像終於有了人腿的小美人魚，邁出的每一步都恍若踩在刀尖上，痛到要窒息。
葉雯朝我撲過來，我的臉色一定像死人的臉一樣蒼白，她嚇得聲音都變了：“小禾，你沒事吧？”我疲憊地搖頭，用下巴示意椅子，她領會過來，扶著我坐下，過了很久，疼痛終於慢慢平息下來，我們才起身回家，路過超市時，她讓我坐在超市前麵的聯椅上等她，她進去給我買補品。冬天已經進入了最嚴酷的時候，溫度持續下跌，呼吸之間有美麗的白色霧氣，我抬起頭，眯著眼睛看被高壓電線割裂開了道的灰蒙蒙的天空，冬日蒼涼的陽光落在我的眼皮上麵，終於觸及了累積已久的憂傷，沒有溫度的光線在我的眼睛裏化為滾燙滾燙的淚水，洶湧著往外流淌。人生最痛苦的事和肉體最大的疼痛我都已經承受過，以後，我還有什麼可以畏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