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2 / 3)

誰也不會想到,手捧玫瑰,身穿婚紗,愛我愛得死去活來的,正是這位大牛人。

我找她談過,她說她是因為愛我才愛我,絕不是出於什麼目的。我在駭然的同時也有些沾沾自喜,長這麼大,第一次被異性追,而且還是我的學生,這是何等的魅力啊。

“我們不能夠戀愛,因為我是老師。”

說這話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可笑。單身如我,憑啥不能找個女大學生做老婆。

“老師,我覺得這不應該算是道德的問題,何況這個年代和你們那個年代不同了。”

我真的老了,居然被比我小不了幾歲的女學生說成了“那個年代”的人。

“道德”——我記得我在選王熙鳳這個人物的時候,小路站在我麵前和我說過:“空架子上的道德,就是偽道德,你連飯都吃不上了,還講什麼道德;富貴人家的道德更是偽道德,無非是臉麵上的一層粉而已。聰明人不應該把道德看得比生命還重要。”

我至今都不知道她嘴中的聰明人指的是王熙鳳,還是她自己。

我問她:“你覺得道德不重要?”

“我說過,至少還沒有生命重要,也沒有愛情重要。”

“可能吧,但你的老師我,看待道德比看待任何東西都重要。”

“那好,我問你個問題。”小路看向我:“如果你和一頭牛,一頭豬,一隻狗走在沙漠裏,你已經餓得不行了,你會先殺哪個來吃?”

我沉思,希望不會繞進她的圈套裏:“如果真的要先殺掉一個的話,我會先殺掉牛,因為它體型龐大,殺掉它後,得到的食物會讓我與豬、狗挺過很長的一段時間,這樣也許會保住三條命。你就不會說我殘忍,說我不道德了吧?”

顯然她的問題是針對道德這一話題的,我盡量少漏馬腳。

“殘忍,不道德。”小路一副不屑的表情:“人類就是這樣的,遇到困難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且首先就是要其它的物種來為自己犧牲。你怎麼就不問問,你本身還有多少食物呢?”

我愕然:“那好,既然我這麼不道德,你為什麼還來糾纏我呢?”

“我看重的不是道德,是愛情與生命,還有……利益。”

這就是現實中的王熙鳳,隻不過小路更犀利,更現實。在沒有壓力,沒有封建思想束縛的前提條件下,我也不敢確定,女人會進化成一個怎樣的群體。

鄧婕的“王熙鳳”已經深入人心了,小路在演技上隻能算是模仿罷了,但她模仿的很到位。《紅樓夢》中,秦可卿病逝後,王熙鳳協理寧國府,那是王熙鳳在《紅樓夢》初次的“大手筆”,顯示出了她的精明,她的果斷,以及她的城府。小路在這方麵所表現出的,當然不能與鄧婕相提並論,但她的視角很獨特。她居然用上了陰險的“笑”,那笑容中還揉雜著為秦可卿過逝的悲痛,淋漓盡致。使我越發覺得,這是個陰險的人。但王熙鳳的陰險卻被她內斂進了那個笑容當中。

曾有一段時間,我一直認為王熙鳳活了。

我拒絕了和我辯論道德重要性的小路,接下來的那天晚上,白玲被羅玉光溜溜的擺在了桌子上。我問羅玉為什麼?羅玉說是為了爭那個導演手底下的角色,但她真的後悔了。她還告訴我,其實那個導演早就選好了演員,礙於麵子他才走了個過場,聽說被選上的那個人還是那中年導演的“女朋友”,聽說學期一結束,那女學生就會作為女一號出演某部電視劇的。

羅玉說的那個人就是小路,學業沒結束就離開了學校,但如今我也沒有看到她出演過什麼角色,更不用說女一號了。

“機關算盡太聰明”——王熙鳳因此誤了卿卿性命。而我完全不知道小路是不是也屬於這一類人,若真是如此,她也許是比較成功的。但我沒辦法確定,真的沒辦法。

林黛玉

舞台是圓形的,演員在演出時隻用得半個舞台,中間由電子幕布遮住,這樣可以快速的切換場景。另半個舞台是用來準備下一場戲的實物道具的,以便於節省時間。所以每個演員幾乎都是要從舞台的後麵“轉”出來。

“賈寶玉”是第一個被轉出來的,小夥子麵皮白淨,氣質脫俗,演寶玉可謂羞煞了大批少女。本來他是很興奮的,卻因化妝問題被落了個“不男不女”的稱號,若不是那台上的女主角是何雲,想必他早已經打了退堂鼓。盡管這年頭找個閉月之貌的男學生不難,但要找個能抗得住眾金釵卻又不會在台上出現生理反應的“公子哥”,還是有些困難的。

“寶玉”是喜歡“林黛玉”的,無論台上還是台下。何雲又何嚐不知,但她揣著明白裝糊塗。這就害得咱可憐的寶玉台上台下的扮花癡。最讓人記憶深刻的是“寶玉”在台上的失控表演,而在別人的眼中,那也是最讓人難以琢磨的。

寶玉被轉到了舞台的角落裏,緊接著,舞台上又轉出了一塊墓碑,上寫“花塚”二字,幕布上的背景是一片簌簌而落的桃花,待整個舞台轉動了一百八十度後,林黛玉款步挪出。一步半顫,三步一傾。身段如扶風岸邊柳,眼眸似中秋鏡裏月,何雲將林黛玉的“形”表現得淋漓盡致。

入得花塚泣殘紅;寒淚凝沉葬花吟。

“花謝花飛花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遊絲軟係飄春榭,落絮輕沾撲繡簾。”

……

“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明媚鮮妍能幾時,一朝飄泊難尋覓。”

……

“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

……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幾聲脆如玉珠落玉盤,泣得人心都落了桃花,直看得台下靜如深海。何雲此刻已經成了林黛玉,連她自己都沉醉在其中了。寶玉更是入了神,一後麵坐在了台上,險些摔了下來,滿麵的淚痕。觀眾們隻道他如書中“癡”了,卻沒想到,“寶玉”從此落了病,越發的對“林黛玉”朝思暮想了。

何雲喜歡的卻是被她打了的劉寶,劉寶雖說是個紈絝子弟,但也看得出他對何雲是上了心的。何雲家境一般,從小便沒了父親。母親見其桃花似的漂亮,硬托了幾層的關係,花光了家底,終於把何雲送進了電影學院。何雲是希望自己能出人頭地的,所以她非常努力的讓自己在各個方麵都出類拔萃。可她的性格太過於拖大,男孩子一樣的不拘小節,又有著傲氣,所以時常會招來他人的嫉妒。小飯莊一別之後,第二天何雲就與劉寶如膠似漆了,劉寶是標著價格來到學校的,家中把他當個爺,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來這隻是個愛好,如果以後進到演藝圈,那是多大的一張臉啊。

何雲在台上是個大人物,而台下的她也是個小女人,她的控製欲有些過分。她曾經對劉寶說過:“你小子其實也就是個香蕉,撥了皮姐都不想張口,太嫩了。”劉寶就嘿嘿的笑,笑得真像要脫了層皮似的。但何雲說要燒刀子,劉寶不敢買二鍋頭;何雲說要金豆子,劉寶都要問問是多少克拉的。何雲突然覺得自己成了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外有一張臉,內有一個奴才。

問題就出在這種感覺上,自我盲目的自我崇拜,她表麵上越發的不在意劉寶的人,致使劉寶覺得何雲是看上了他的錢,這是必然的,男人心中在意的就是女人能少在意自己身邊的物質,而女人在意的是男人你究竟肯為我付出多少。

於是“寶玉”那孩子又出場了,熬了九天九夜為心中的林黛玉做了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紙玫瑰,何雲見了就笑,說:“你這小子太不懂我的心思,好歹你姐姐我也是一豪放派,這能打動我麼?”寶玉聽了,心涼到了脊梁骨。也就是在學院裏的舞台上,他將他心中最完美的林黛玉毀了,不是潑硫酸,而是在對戲的時候,一口咬掉了何雲臉上的一大塊肉,自此何雲的臉變得可怖之極。

劉寶說:“如果你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時間久了,就不會在意對方的臉了,我覺得有道理。可畢竟你看到的隻是我的錢,而且那根本就不是我的東西。所以我也沒有將自己完全打開,對不起,我保留了情感。”

於是何雲瘋了,在“寶玉”的眼前瘋掉了,那時候的“寶玉”也崩潰了,可他還是在笑,笑得讓人心顫,笑得讓人痛恨。

至於“寶玉”,一個可憐又可悲的孩子,我真的不願意提及他的姓名。

畢業後,劉寶來找我,說他忽然很想去看看何雲。我問他為啥會突然想要去看她,他說不為啥,就是想去看看。

我和劉寶來到了何雲所在的精神病院,遠遠的便看見了何雲站在一棵樹下,旁邊還有一個男人,近前才看清,那是已經黑了臉龐的寶玉,他正與何雲對著戲。但見那林黛玉嫋嫋身姿,輕擺衣角,楚楚可憐,病如西子,但不再確切了,都是因為那張被人糟蹋了的臉,那也許是死後陰曹中的黛玉吧。

天盡頭,何處有香丘?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汙淖陷渠溝。

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我和劉寶沒有驚動他們,卻見劉寶站在我身邊,流著眼淚,而後又隱忍著,好讓自己不哭出聲來,但我感覺得到,他是在號啕大哭,扯心裂肺,眼淚似乎永遠也止不住了。

夢“紅樓”

再次遇見一萍,她已為人母,臉上多了些滄桑,少了倔強。我歎歲月弄人,這也不過才幾年的時間而已。

一萍說,在沒遇到黑紫臉之前,她一直都想做一個一流的演員。但她在遇到了這個警察之後,她完全理解了什麼是現實,因為那警察在小飯莊裏和她們說過一句話:“演員演員,你們演得了別人,演得了自己麼?”

“所以我的夢醒了。”一萍笑道。

“不對,人總應該有個夢的,不然曹雪芹哪來的紅樓夢啊?”我反駁。

“紅樓夢,無非也是個夢,夢的無非也是紅樓,無論怎樣也逃不開世俗的。”一萍還是一貫的逆向思維。

我愕然,她說的也許是對的。“紅樓”究竟是不是一個夢,試問又有幾人身處紅樓中呢?倒是不在其中的人寧願身在夢中,也不願意早早的醒來,最終不過也輪為了小說裏的“金釵”而已。也許如一萍一樣才是最明智的選擇。可誰又曾想過,一個人的夢豈是那樣容易就破滅的;誰又知曉,夢裏的紅樓真的就那樣的繁華似錦,歌舞升平麼?屈指算罷,有人言曹雪芹欠了我們四十回的《紅樓夢》,可你又何曾算一算,“紅樓”又欠了我們多少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