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 3)

第十五章

《紅樓夢》

你不會清楚如今做老師的難處,尤其是做電影學院老師的難處。以前我也是這個學院導演係的學生。導演,導演,導一出戲讓別人來演,可就是導不好自己這出戲。最後托了人,上了白花花的銀子,才保得我在學院裏做了個表演係的老師。起初覺得沒了才,後來發覺我還是可以做導演的,畢竟眼前大大小小,做夢都想做明星的現成演員不是一個兩個啊,再借助學校裏的舞台,完全可以發揮我的才華啊,一想如此,我美麗得屁顛屁顛的。

策劃舞台劇《紅樓夢》是因為我發現了何雲,可以說,她的樣貌正是我心目中林黛玉的不二人選。我之前總是夢想著能做《紅樓夢》劇組的導演,拍出一個原汁原味的大觀園。何雲的出現可以說是我與《紅樓夢》產生化學反應的催化劑。於是後來便有了演王熙鳳的“小路”,演惜春的“羅玉”,演探春的“白玲”以及演秦可卿的“一萍“等人。

有一次白玲找到我,和我探討《紅樓夢》中探春的命運。我也很想知道八零末,九十年代初的這些女孩子們是怎麼看待古典名著的。但我沒想到的是,八零年代初的我居然和她們的欣賞水平有著如此大的差異。《紅樓夢》中的人物多半命運曲折,甚至可以用悲慘來形容,相對於其他主要的女性人物來說,探春遠嫁,禍福不明,卻也算是中等。而白玲眼裏的探春很模糊,甚至說出她和賈寶玉也算得上是一對,我當時瞠目結舌,問她知不知道探春和賈寶玉是什麼關係?她撇了撇嘴說道:“也就那麼回事,誰不知道啊。”那一刻,我才感受到了“默默無語兩行淚”的無奈。

何雲的才華不可小覷,她演出的林黛玉無疑是眾“金釵”中最成功的。我還記得何雲在舞台上首一亮相,就惹得台下的眾小廝們口哨連連。前排幾個看得清的,更是站起身,做紈絝子弟的猥褻模樣。何雲當時柳眉倒懸,雙手叉腰,站在舞台上的開場白就是:“別拿老娘當賣跌打藥酒的,等下若是皮肉真緊了,下了台老娘給你們鬆鬆骨。”一瞬間林黛玉火了,不僅在校內火了,校外也火了幾家理工,醫學等院校。同時,我的《紅樓夢》也惹來了眾多圍觀者,據說都是來看林家小女台上泣殘紅,台下孫二娘的。

可我難在哪呢?我不理解啊。不理解什麼呢?不理解這群學生的腦袋瓜子裏麵到底在想些啥。我記得我在上學的時候,眼中的老師那是至高無上的存在,罵上兩句你要忍,打一下手板你不能哭。現在呢?給你偷偷的寫情書也就罷了,還敢站在樓下邊手捧玫瑰,穿著婚紗,聲淚俱下的喊:“老師,老師,我愛你……”不是咱自我感覺良好,那一排宿舍樓裏就住我一個老師啊,你說這叫什麼事啊。

除此以外,還要經常收拾以上類似的殘局。發脾氣沒用,回頭學校找咱的麻煩,最後還是要磨破嘴皮子諄諄教導,末了人家說老師不好,老師看電影學院的女學生漂亮就想多說兩句,很明顯的想入非非,老師好色。你說冤不冤。

順便提一嘴,上次“林姐姐大鬧旱冰場,寶弟弟賠罪小飯莊”後有一續,據該店掌櫃所描述,當日姐們哥們大醉之後,竟無一人能站得起身,杯盤狼藉,滿目創痍。後有一男子到來,自稱是姐啊,哥啊的老師,與掌櫃的將眾人扶上店外諸多出租車上,付過飯錢酒錢便去了。望其身影,頗顯落寞,似悵然若失,沒了魂魄一般。

沒錯,那男子就是去而複返的我。至於丟魂一說我也承認,因為我半個月的工資“風蕭蕭”了,不心疼才怪。

可事情遠不止這樣……

秦可卿

《紅樓夢》中的秦可卿是病死的,書中如是說: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石頭記》中曾敘述她是上吊自縊,原因是她與她們家的公公關係“有好感”,被人發現才覺得沒了麵子,一根繩子把自己打發回了警幻仙子處。後經曹雪芹本人的一再修改,她便在《紅樓夢》中“被”可憐的病死了。我曾囑咐過一萍,讓他在舞台上演出的時候,仔細的琢磨劇中的這個既顯賢惠,又兼具媚骨的矛盾人物,一萍說:“你放心吧,我會讓你看到一個不一樣的秦可卿的。”

她的確讓我看到了,無論是台上還是台下,若問效果,我隻能用可怕來形容。台上的她……她……她擅自篡改我訂好的台詞,最亂七八糟的居然是她嬌媚無比的喊台上的那位男主角為“寶二哥”。“假寶玉”站在台上愣了半晌,心道似乎沒這句台詞啊,怎麼接呢?算了,禮尚往來吧,而後非常禮貌的回到:“可卿小妹,你好。”完全沒了輩份一說,就隻看到二人眉來眼去的互相傾慕著,叔不是叔,媳婦不是媳婦的,台詞全都忘到後腦勺去了。

我氣得幾乎七竅流血,不過經他們這麼一演,我倒是不難理解那個年代為什麼流行“爬灰”了。

一萍說:“這才叫水平,能給人不一樣的感覺,如今的社會不都講究一個臨場發揮麼。”

我問她:“那上綱上線的東西你也敢抓兩把?”

一萍反問我:“為啥不能抓?你倒是說個理由來。”

我和我的學生們向來不爭論什麼問題,但她除外,因為這丫頭總是不按套路出牌,遇見什麼事情幾乎都是逆向去思考。說明白點,她正處於叛逆期的巔峰狀態,但比我那時候的叛逆不同。我那時候也隻是聽聽勁暴一點的音樂,偶爾抽抽小煙,喝喝小酒,不給家裏打電話一類。而她的叛逆不僅表現在心理上,更重要的是完全不想前因後果的發表言論,她曾豪言壯語的說她如果生在唐朝,武則天不過一玩偶而,讓人不寒而栗啊。

我認為我們的距離在於:一者我們性別不一樣,二來我們的觀點差異太大,我習慣把我們之間這種無法通過內心交流的阻隔稱為“半代溝”。

除了法律,一萍幾乎什麼都敢去碰兩下,篡改《紅樓夢》裏的男女關係不過是小菜一碟,我也很慶幸她沒有把秦可卿演繹成潘金蓮,好在沒幾回她便“死”掉了。可她又要我幫她改戲,說秦可卿作為“金釵”不應該這麼馬馬虎虎的死去,死了也就罷了,好歹也應該封個“雷神”、“雨神”什麼的。我當時怒發衝冠,不可遏止向她吼道:“你以為我想讓她急急忙忙的去火葬場嗎?我們要尊重原著,你懂麼?要尊重。”

她把臉瞥向一邊,不在乎似的說道:“看把你急的,又沒偷你們家豆包吃……”

一萍畢業後,嫁給了一個警察。這我能理解,畢竟警察破案也需要逆向思維,興許這丫頭還能幫幫忙。但令我意外的是,那個警察正是在“旱冰場”事件後跑到小飯莊的“黑紫臉”,當初覺得該人比較沉穩,年輕氣盛,但英氣內斂,氣質,體魄完全不似“假寶玉”那小白臉,為啥她能看上他?反過來他又是怎麼看上她的?真叫人費解啊。

探春、惜春

本是“姐妹”倆,卻經常吵得不亦樂乎,台上台下總是“探春”要摸個尖兒。曹雪芹曾贈“探春”一個“敏”字,羅玉卻嘟起嘴個為白玲撇出一個“刁”字。其實她們的演技在學校中隻能算個中等,能演上這兩個角色完全是因為我被“潛”了。

是被白玲的父親“潛”了,也可以稱作“錢”,當然在學校那眾多的“大人物”麵前,我隻是被小心的照顧了下。

白玲和羅玉是表親,羅玉大白玲不到半年。但白玲的家境條件要比羅玉好,事事都想占個先,羅玉卻也不含糊,總體來講,誰都不省油。

為了探春一角,二人鬧得不可開交,原因是惜春要在舞台上叫探春姐姐。當初我理所應當的讓羅玉來演探春。起初白玲沒鬧,但得知惜春最後的結局是出了家,幾乎毀了電影學院裏的小劇院。羅玉畢竟大了些,待我說服她後,才有了角色互換一事。但舞台下她們還是會爭,爭榻,爭化妝品,爭麵子,爭男人。

畢業了之後,羅玉來找過我,我問起過白玲的消息,羅玉卻歎了口氣。說人和人不一樣,本來她還覺得白玲占了她的巢,事事都霸著自己。可後來發生的事卻讓她再也沒了爭的力氣。

羅玉是一心想成為一個演員的,而且是很出色的那種,奈何條件有限,悟性不高,基於各種原因,她如果靠自己的努力成為演員的話,也隻能算是個二流演員。白玲的嘴的確太“刁”,她曾經說羅玉雖然是她姐姐,但如果她成為演員,羅玉隻能給她遞化妝品。這話刺激了羅玉,所以羅玉發誓要成名,哪怕是整夜的名頭,至少也蓋過了白玲。恰巧有位中年導演來學校挑選演員,學校也同意鍛煉鍛煉學生。羅玉和白玲在臨畢業前碰到這麼個機會,誰也不想放過。但角色隻有一個,那麼多高手都在眼前晃來晃去的,姐倆都有些心虛。羅玉就和白玲說,你別和我爭了,我想要個角色,以後好謀求發展。白玲一聽就不願意了,她其實並不多麼在意這個角色,但她喜歡和別人爭。於是她擺出話,說此角色非她莫屬。羅玉更不想打退堂鼓了。二人你來我往就動了手,花了臉蛋蛋,結果當然是誰都沒去成。

羅玉懷恨在心,於是便想要白玲難堪,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小飯莊裏。其實我那天去接他們的時候,羅玉是醒著的,但她是在裝睡。由於白玲父親的原因,學校為白玲和羅玉特意安排了一間二人宿舍。等我將他們都送回了學校之後,羅玉便在宿舍裏將已經喝醉了的白玲拖下了榻,偷了白玲身上的銀行卡,一把火燒了。又將白玲的衣服脫了個幹淨,將宿舍裏的方桌擺在走廊裏,又偷偷的把白玲拖上了方桌,再將宿舍門一鎖,回房間睡覺了。

白玲不是呆瓜,她知道這事是羅玉做的。羅玉卻隻謊稱自己喝多了,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可事情卻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白玲居然自甘學著無賴了,她每天都在晚上,脫光了衣服站在走廊裏大聲的喊:“大家快來看啊,我又被人脫光了,快來看啊。”羅玉後悔了,但當她偷偷的拽著白玲回宿舍的時候,白玲隻是毫無表情的看著她,眼裏連恨意都沒有。

白玲不是瘋了,她說她徹底明白這人世間是怎麼回事了,畢業後白玲沒了去向。當羅玉和白玲的父母找到白玲的時候,白玲已經出家了。真是世事弄人,似乎她始終都逃不過一個影子的束縛,那也許是她原本就應該演繹的“惜春”。

姐妹兩個在舞台上也有過鬧劇,就是“探春”和“惜春”猜燈謎比詩詞的時候,兩姐妹“竊竊私語”,探春告訴惜春說:“那不男不女是我的了。”我猜想他說的應該是台上的“假寶玉”,隻是當時的聲音有些過,連劇院樓頂最後排的那位帶眼鏡的同學,都聽得一清二楚了。

王熙鳳

“王熙鳳”小路是眾金釵中年齡最小的,何雲足足比她大了三歲。她是地道的九十後。九十後的觀點,九十後的眼光,九十後的辦事作風。但她不腦殘,她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怎樣才能讓自己成為一個“成功者”。如果說我找何雲來演林黛玉,那是因為她的形象與氣質;但找小路來演“王熙鳳”,那絕對是因為她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