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性動物》這本書挺厚,有40多萬字,在美國曾多次再版,作者亦曾因此書獲得美國心理學會頒發的“國家媒體獎”。在正式看書之前,他用手先將書把玩一下(這是他多年讀書養成的一個習慣),前後隨意翻一翻,聽聽那“嘩啦嘩啦”的紙張翻動聲,又摩挲一下封麵和襯頁,掂掂書的重量,然後找到版權頁,看看它的版本和印次,最後再欣賞一下書的封麵。他從這種把玩中,得到一種心理上的快慰。有時候,他即使在把玩之後就把書放下而不再看它,也覺得能從書中吸取到某種屬於心靈的東西。
他剛才在翻書的過程中看到一個小標題:《從眾的定義》,心裏若有所動,便找到這一頁:
從眾(conformity)可以定義為:由一個人或一個團體的真實的或是臆想的壓力所引起的人的行為或觀點的變化。
書中列舉了一些作者所認為屬於從眾的例子,尹凡看了後不由得想到了自己:自己放棄所學的專業和已經差不多適應的本行來機關裏做公務員,這大概也算是從眾行為吧?到機關做公務員,在經濟發達的沿海地區如今早已是一種落後的觀念,可在河陽這樣的經濟欠發達地區,機關公務員的旱澇保收,它的職業的穩定、輕鬆和相對的悠閑,特別重要的是,它所具有的隱形效益(這裏麵包括早已是公開的秘密的權勢部門收受禮品、禮金和通過機關之間的互通有無而能夠辦成社會上一般老百姓辦不成的許多事等等),都令外界老百姓羨慕不已。在大學裏當老師,職業雖然高尚,但利益上卻並不實惠。他在大學裏兩年,深深體會到,即使學校裏,老師的地位也在學校機關幹部之下,甚至學校裏的校工,由於手中掌握了一定的資源,比如開小車的司機,比如那些負責水電管理、煤氣供應的人,在某些方麵也更受學校領導的看重而比當老師的吃香。在社會上,大學老師甚至還不如中小學老師更能夠玩得轉。家長們由於希望孩子讀書成績好,將來能夠考上大學,對孩子在中小學裏的老師是禮敬有加。孩子一旦考上了大學,等於他們的翅膀已經硬了,隻要不犯大的過失,從學校裏畢業是篤定的,而且,他們將來的分配與在大學的成績好壞基本上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在目前這麼個關係學盛行的時代,大學老師由於與別人無法建立可以相互利用的利益關係,也就基本上被排除在關係學的循環圈之外。按照國家的有關規定,妻子婁虹完全符合調入河陽市的條件,可就連去有關部門谘詢一下,別人都愛理不理,給你軟釘子碰。在這些事上慪了氣,固然是自己報考公務員的原因之一;但在內心深處,或許還是存在某種很世俗的欲望的吧?尹凡不願再對自己的心理進行更深一步的分析,他開始開脫自己:我感受到的壓力是真實而具體的,決不是臆想出來的!我對生活進行了一次新的選擇,是因為我想體驗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環境。知識分子的生活理性已經伴隨著十幾年的讀書生涯嵌進了我的靈魂,我不管今後幹什麼,都不可能會背叛這一理性的。他放下書,到衛生間裏洗把臉,然後端詳著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尹凡,有一種成熟的風度,給人以儒雅俊逸的感覺。雖說長得清瘦了一點,但鼻梁高聳,脊背挺直,一頭濃密的烏發梳得整整齊齊,到了晚上仍然一絲不亂——這是他上課養成的習慣,他在上課時,總是注意在學生麵前保持一種良好的形象。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他竟然對著鏡子滿意地點了點頭。這一段時間,他對於科長分到自己手頭的工作,很快就熟悉了。別人都說,從沒在機關呆過的人初進機關,差不多都會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抑的氣氛,但尹凡這種感覺卻一點都不明顯,他不知道為什麼。有人以為他有研究生的高學曆,所以可以睥睨眾人,這點其實說錯了。因為尹凡的農家子弟的身份在他心中產生的自卑感是那樣深,足以抵消學曆帶來的自傲。尹凡想:是不是那一次與杜部長的談話讓自己產生了一種良好的心理暗示?由於表現勤快,工作認真,進入角色快,陳科長對自己也可以說是相當滿意的。唯獨就是小劉,對於自己顯得過於客氣,使尹凡覺得稍稍有些不大自在。不管怎麼說,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進了組織部,好好做工作總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