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來江南兩年多了,過了這個冬天...就三年了。兩個下雪的冬季,但那樣東西始終不見蹤影。假如找不到那個東西......那還要它做什麼....六年,不,七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一瞬間少年的眼裏充滿殺氣,但很快被一絲笑意取代。不,不會白費的......一陣風吹過,陌竟然咳嗽起來,白淨的臉悶的通紅。
陌動了動,即使在夏季的早晨,人也不會感到特別炎熱。他甚至感覺手有些許麻木。陌撥開了一直擋在前麵的寄荷葉,霎時如一尊雕像,再也不動了。
“我就要這間屋子!就這裏最幽靜!”他記得阿沅挑房子時這樣說。
“窗戶對著樹有什麼不好?春天可以聞花香,夏天可以擋太陽吃蓮子,多好啊!”他記得來江南的第一個夏天阿沅這麼說。
“你難道怕有小賊嗎?沒事沒事嘛,睡在窗戶下抬頭就可以看見星星!”他記得有一次阿沅這麼說。
現在麵前的那扇窗戶開著,熟睡的阿沅整個就出現在陌麵前。陌隻感到腦子一片空白,他竟沒有趕快鬆開手,溜下樹。
女孩隻蓋了條薄褥子,兩條修長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麵,黑色的頭發淩亂的散在身下。陌從不曾注意到阿沅的頭發如此美麗。蝴蝶骨在肩前突出,凸顯出的曲線隨著呼吸起伏。陌呆呆地注視著,他從不曾發現阿沅的如朝陽的臉頰是那麼的可愛,他從不曾發現阿沅撲閃著的睫毛是那麼的美麗......或者幹脆說,他從不曾發現阿沅,這個跟了他六年的女孩,已經是一個美麗的少女了。他對她的印象,仍是六年前那個怯生生的瘦弱的小姑娘。
陌悄悄下了樹,又輕輕掩住窗子。阿沅的朱唇彎出一抹笑意,手臂攏著黑發散散搭在胸前。陌盡量輕輕的離開,他望了望天,突然感覺江南是個很好的地方。藍天白雲,花香襲人。他突然希望那件事從沒發生過,那樣他可以選擇永遠住在江南,其它的都滾吧。
但是,陌苦笑,瞥了一眼阿沅的屋子。在某些事上,選擇了就無法後退。
清風明月,夜朗星疏。一陣幽幽的琴聲忽近忽遠,讓人聽不真切。
夜色中一個人影終是顯現。眉須皆白的老者,眉宇間竟透出一股淡泊塵世的灑脫。
老者仍是撫琴,似乎不曾注意不遠處的白衣少年。
草聲悉簌,似在說著少年站了數天的執著。
“除了它,不再問別事?”老者突然發話。
“是。”少年立刻回答,聲音卻是清脆婉轉。
站立數天,對於自己的突然發問仍是思路清楚,老者暗暗感歎,不簡單。
“去江南吧。那裏有你想要的東西。”
“多謝。壑龍驚的…老前輩。”
秋-流熒
十月上旬的流熒火會,是參加過的旅人最難忘的一晚。流熒草在夜間開花,如無數隻螢火蟲憩在夜間。清風吹過,花兒如螢火蟲四處飛舞。就著這點點熒光,江南人在草地上唱歌跳舞。誇父豪放的舞蹈總是可以吸引很多年輕人的喝彩;河絡精巧的蕭笛則總會贏得女孩們的嘖嘖讚歎;羽人男女的“翼舞”為苦於表白卻找不到機會的男孩提供了機會......在流熒火會,人們都以為到了傳說中萬物剛創生時,所有的種族還都是那麼和諧,無間。
現在是九月廿九,還有四五天就要舉行流熒火會了。阿沅雖說不是第一次見但仍是興奮的上竄下跳,到處打聽。逮著空就對陌和另一個夥計說。
“哎哎,前年那個巨人雷厲據說今年回來嘍!嗬嗬,非得坐坐他的肩頭。雷厲好高啊,不知這兩年長了沒有。”
“郊外的那個翼人姐姐好久不見了,不知會不會來參加。假如來的話我一定問問她那個‘黃梨煎蛋’是怎麼做的,太好吃了!”
“揚楓街大半的小吃鋪子都要做招牌菜拿去招待朋友呢。哎呀呀,想起蘭姐的雪梨醬,張伯的魚蓉炒蛋,張叔的葷粥......哇,提前兩天少吃東西,留著肚子那天晚上好好吃!”
每當阿沅停留在無限遐想中,陌就點一下她的腦門,淡淡地說:“好了快幹活。幹不完小心水堂店主罰你。”阿沅就隻好無限眷戀地收起想象,極不情願地幹活去。
不過似乎阿沅的願望總是特別靈驗的。那晚流熒火會上,誇父雷厲和東夷小碧都來了。當然,還有阿沅最愛的揚楓街小吃。總之那晚阿沅臉上的笑容讓陌也受到了感染,笑容也明顯起來。阿沅見陌笑,更開心了。
阿沅最開心的事就是看見陌能笑,那比讓她吃整條揚楓街的小吃都好。
阿沅是在很小的時候被陌收養的。恩,說收養不合適。兩人相遇時,阿沅十歲,而陌,也不過十二。
阿沅不記得自己的父母,不記得自己的出生地,十歲之前的一切就像在霧裏一樣不真切。不過她記得十歲之前她隻能在街上和別人搶東西吃。那天中午,一群孩子搶走了一個好心婆婆給她的一塊餅,她餓的受不了,躲在巷子口小聲哭。她真想學著從前一個大姐姐那樣跳進城郊河裏。因為大姐姐被好多人迎回來,臉上還掛著笑容。小姑娘阿沅不知道那意味了什麼,她隻是覺得河裏一定有好吃的,所以大姐姐會笑,可以一直閉著眼睡覺。
然後,一隻白淨的手遞過來一塊麵餅。阿沅抬頭,卻被陽光刺痛了眼睛。顧不了那麼多了,她搶過餅,嗚嗚地吃起來。
三個餅下肚,阿沅總是感覺肚子舒服了。這時那隻白淨的手又伸過來,毫不遲疑的拉過阿沅髒西西的小手,阿沅沒有反抗,順從地被帶到河邊。手捧了水,很仔細的給她洗手洗臉。這時阿沅才敢偷偷看手的主人。他的臉和手一樣白淨,黑黑的眼睛隻是專注地看著女孩的手,離的太近,阿沅甚至能感覺到男孩的呼吸。
終於,男孩拍拍女孩的手,示意她洗好了。他轉過頭麵向她,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你叫什麼?”
阿沅愣愣的看著他,不說話。
少年似乎不曾想到女孩是啞巴:“恩,你不會說話啊......”
“阿沅。”
少年愣了愣,隨即說:“恩,陌。”然後他拍拍阿沅的肩膀,“我要走了,以後別把自己弄那麼髒。”但阿沅拉住他的袖子,不說話。
陌仍是那副表情,淡淡地笑:“我去找東西,要走很遠。路上可能也會有沒吃的的時候。”
“我和你一起。”女孩隻是說。
陌看了她很長時間,吐了口氣:“好吧。”
阿沅一直奇怪,自己那天怎麼會輕易的跟陌走呢?
可能隻是因為那一絲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微笑吧。
阿沅又不見了。這個月的第五次。
陌無奈的放下手頭的工作---隻有他能找到阿沅。
這次,他是在後院的一棵泡桐樹的枝椏上找到她的。桐葉隨著陣陣秋風翩然飄落,阿沅奇怪地散了頭發,粘在頭發上的桐葉如一隻隻小憩的金蝴蝶。
“想什麼呢?”陌笑著問。
阿沅不說話,隻是呆呆的望著天。
於是兩人一起陷入沉默。
許久,阿沅突然幽幽歎了口氣:“今年是第三個冬天了。”她又轉向陌,重複說:“今年是第三個冬天了。”原本熒光閃閃的眸子也暗淡無光。
陌一愣:“那又怎麼了?”
阿沅低下頭,再抬起來時臉上卻是笑的很開心:“沒事。哈,我裝憂鬱居然把你也騙了,喔,我真厲害!”說著跳下樹去,輕快的跳走了。
陌望著阿沅遠去的背影,不知該說什麼。
還有一個月,還有一個月.....阿沅心裏默念。一定要找到。
跟了陌在東土的大陸上遊曆了整整兩年,阿沅仍不知道他們要找什麼。每次他問陌,陌總是搖搖頭:“不找也罷,我們隻當是出來玩了。”阿沅縱有再多話,也隻能咽回肚裏。
不過阿沅最終還是知道了要找的東西:那東西在江南;每年冬天才出現;名字叫瑩舞;最重要的,那東西是用來治病的,治陌的病。
到底是什麼病,阿沅不知道。為什麼陌不去江南,阿沅也不知道。但阿沅不希望這個好心的哥哥受傷,去江南的願望就深深紮根在小姑娘心中。
兩年之後,阿沅終於能讓陌改變心意,去了江南。
其實有無數次,阿沅一直在想這一切是不是真的。很久以前自己不過是個搶東西的小乞丐。然後陌就像神一樣降臨,然後自己居然就跟著這個自己根本不認識的人四處跑。然後因為陌的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的病而拚命的要去找那個叫“瑩舞”的東西,在江南每年冬天她都要在雪地裏扒尋......但阿沅從來不覺的苦,或委屈。她甚至覺得似乎...她本就應該這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