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你是否知道,采瑩舞,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價?”彈琴的老者突然問。
“知道。”白衣少年回答。
“那麼你知道,瑩舞是做什麼用的?”
“知道。”
琴聲亂了一下,但隨即被調回正音。“假如你連命都沒了,那別的一切還有何用?”
“不,我不會死。”白衣少年抬頭,眸子熠熠發光,“不會。”
冬-瑩舞
12月到2月,當雪下的能沒過腳時,會有飛向天空的雪花---瑩舞。
今天,阿沅起的特別早,天還是黑的。她披上冬衣,在梳妝鏡前慢慢的梳著頭發。她的頭發不算很長,但很厚,梳起來仍是十分麻煩。白皙的,但因為常在陽光下曬而顏色有些深的手在如墨的發間穿梭,一會兒,頭發就被綰成一個髻。
應該去叫陌,然後好好炫耀一下自己起的多麼早。如果在平常,阿沅一定會這樣做。但今天,她卻隻是歎了口氣,趴在桌上,舉起左手細細看著精心包紮的中指。
昨天,阿沅的心情很糟糕。連日的晴好天氣讓她很是焦急失望。所以在收拾碟盞的時候一連打碎了三個。眼看水堂的臉色變的鐵青,阿沅竟慌忙去用手撿。
“哎呀。”瓷片割破手指,她趕快去吮。
一隻手伸過來,決然的拿過她的手。是陌。
陌拿來了藥粉,很細心的塗在阿沅受傷的中指上。阿沅霎時覺得臉發熱,想抽出手,卻被陌嗬斥:“別動,還沒塗好。”
阿沅低低說了聲“謝謝”,沒人答應。她抬頭一看,陌已經去幹沒幹完的活,似乎剛才的事他並不知道。那一副淡然的表情讓阿沅也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被割傷。
他到底在乎不在乎我啊?阿沅狠很想了想,腦袋卻是一團亂麻。她賭氣不再纏這個問題,決定出去玩一天,不幹活了。反正冬季來江南的旅人也不多嘛,阿沅自我安慰。
透過窗子看去,天已微微有些發亮。打開門,絲絲涼意迎麵撲來。
絲絲涼意......下雪了......
阿沅一下子呆住,隨即捂住了嘴---真的下雪了!
她立刻狂奔出去,消失在揚柳街盡頭。隻留下一雙冷漠的注視著這一切的眼睛。
下雪了下雪了!
曾有旅人說要感受神創世的偉大,可以去關中,垓下,或者雪後的江南郊外。山連山的白色,夾雜著土地和枯樹的黑色,強烈的對比能讓人暈眩。
阿沅一直奔到桃林前的小路,周圍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已到了腳踝。她掏出進入冬季後就沒離過手的烏晶鏡片,對著空中飄然下落的雪花眯著眼睛細細觀察。
雪啊,你千萬不要停!
凜冽的寒風吹的雪花四散飛揚,長時間的瞪著眼讓阿沅感覺酸疼無比。但她隻是用早已麻木的手揉一下繼續尋找那向上飛的“雪花”。
終於阿沅放下手中的烏晶鏡片,兩顆不爭氣的淚滴也隨之掉落。
難道,我永遠也找不到瑩舞嗎?我無法為陌的病做點什麼嗎?
長時間的用眼,快速的奔跑,空空的肚子讓阿沅感覺一陣暈眩。她不由得跪倒在地。手,腳,臉,下巴都已冰得麻木。
下巴!
阿沅連鏡片也顧不得拿,眯起眼睛仔細看...
看到了!飛向天空的雪花,瑩舞!陌有救了!
阿沅立刻後退了幾步,將手埋入雪中---瑩舞在雪地中生長,在下雪時開花,花兒如雪般潔白晶瑩,與雪共舞。遇到溫度稍高一點的東西立刻消失不見。
現在阿沅的手已是烏紫烏紫,她哆嗦著走進瑩舞開的地方,跪著慢慢尋找。
......
終於,一株幾盡透明的,帶一抹淡綠的莖杆出現在阿沅麵前。
恩,還沒有開。快快,我摘回去......
女孩盡量輕輕地掐起細莖,然而---
細莖突然生出數支綠色的根,蜿蜒著爬上女孩的手,刺進去。烏紫烏紫的手顏色開始變淺,一陣強烈的暈眩襲來,阿沅幾乎要倒在地上.
不,撐住...這,這到底是怎麼會是......
女孩突然發現,前麵的雪地上洇出一片鮮紅。並且紅色還在擴大。那是......
血的顏色。
一陣來自背後的劇痛,阿沅倒了下去。
一雙手抱住了女孩,阿沅定了定神,是......陌。
陌......藥......給你......
男孩臉上仍掛著一絲隱隱的笑。
那不是藥,但是謝謝你了。
女孩烏紫色的手已變成了慘白,綠色的根如鎖鏈緊捆住她的手。她費力的抬起手,輕輕觸碰了一下陌的臉,又趕快放下。她偏頭看了看地上的匕首,費力的對陌一笑。
是你刺的...?
男孩的笑容更明顯了。
對。瑩舞需要吸收精神力才能在離開母株的情況下存活。你最合適。
女孩的如星空般的眼睛瞬時被悲傷淹沒。她張了張嘴,什麼也沒有說。
許久,女孩突然擠出一絲微笑。
陌,是我采瑩舞太晚了吧。你要這樣懲罰我......
陌,我不怪你,你也別再生我的氣了......
陌......
......
呃,最後,陌,我......
寂靜。除了寒風的聲音。
女孩的眼睛看著陌,但眸子越發暗淡。
你,你什麼?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隻是一個高級魔法幻想出來的生物而已,隻是一個“影子”而已。是一個六年前我花重金訂的有指定記憶的,附著生命的影子而已。一個工具,知道嗎?一個幫我達到目的的工具。
“為什麼那麼確定,”老者微微笑道,“你不會死?”
“愛情中的女孩的精神力是驚人的,哪怕隻是一個影子。”少年臉上是淡淡的笑容,似乎一切都計劃好了。“會有一個影子替我去采。”
“瑩舞是通向世界的盡頭的路標,跟著瑩舞花可以到達世界的盡頭。你去那個地方做什麼?”
“去看那些偉大的傭兵團究竟如何。”
“為什麼?”
“那樣我就知道,怎麼做才比他們都好。”十二歲的陌堅定的說。
那已是六年前的對話了。六年來,他一麵引導阿沅記住她的任務;一麵四處遊曆,收集各地的信息。六年前的那句話他一直清楚的記得,也一直不懈的努力。
但現在,他突然覺得一切一切都不重要,他隻想陪著懷中這個女孩。
細莖的頂部已有些許膨脹,快開花了。綠色的根也越發粗。女孩單薄的身體變的越發輕盈......也逐漸透明.
陌看著懷中的女孩,女孩深藍的眼睛---她周身唯一沒有變淺的東西---也看著他。
“這珠子......小子,不簡單那。幻想生物的珍寶珠居然被你引出來了。”不知什麼時候,撫琴的老者出現在陌身邊。
陌不答話,隻是注視著懷中的女孩。
終於,女孩就像雪花一樣,消失了。
消失了。
一陣壓抑的吼聲自陌喉嚨最深處噴湧而出,他緊緊握住手,隻是在手上留下幾道青痕。
男孩撿起地上的深藍色,有點點熒光的珠子隨便塞進了懷中,站起來,盯著地上細弱的莖杆,以及含苞待放的包蕾,眼神竟是比冰還冷。
連最後一絲溫情也消失了嗎?老者感歎。
“前輩,不知您為何出現在這裏?”陌彎出一絲笑,臉上卻沒有一絲暖意。
老者撫須微笑,問:“是否還去世界的盡頭?”
“去。”
“你要知道,你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決不改變。”
“好好!”老者大笑,“去吧,去吧。”
望著少年決然而去的背影,老者不禁想起多年前踏進壑龍驚傭兵團時,自己那一襲銀白色長發。
他,或許不會再有真心的笑了吧。
聯邦曆832年,一個叫陌的少年從江南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