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前塵往事全部記起的明慧，其心中肯定比知道事實真相之後的我們，更加震驚，更加恐懼，更加無所適從！如果她是一個日本特工，那她應該把我們以及何耀祖甚至八路軍的情況報告給她的領導北島宏，之後，帶著人把我們的家，也就是她曾經以為的家給挑了、燒了，把我們，也就是她曾經以為的組織、家人甚至親人抓了，嚴刑拷打，變態折磨。如果實在套不出情報來，就殺了甚至把我們折磨至死，就像北島宏以及特高科經常做的那樣，可是，她畢竟變成了兩年多的明慧，是陳大娘救了她的命，把她當成親閨女一樣看待；她畢竟有了一個兒子，而如果不是小五舍身相救，她兒子就有可能被日寇活活燒死；她畢竟和我們朝夕相處並肩作戰了三年，其中的關愛和友誼帶給她的快樂，是她一生中最美好的記憶……
這一切，像一個巨大的網，縱橫交錯地編織在明慧身上，讓她窒息，讓她像一葉孤舟行駛在大海中，卻被驚濤駭浪掀翻了她的船，這條船把她扣在了海裏。回到牛場，繼續打日本人、殺鬼子，作為一個日本人的她，有些接受不了；但讓她回到櫻花雪，把何耀祖和我們這邊的情況告訴日本人，讓他們來殺我們，她也做不到。所以，她困惑，她迷茫，她不知道何去何從。
我雖然不能體會她的痛苦，但我知道，人生就是一個過程，隻要選定了堅定的立場，就是選擇了自己前進的目標，之後，隻要朝著這個目標行動就可以了。雖然在行動中，也會遇到很多困難，也會經受種種磨難，但隻要有信仰或者精神上的支撐，他就會一往直前，義無反顧。可是，明慧，我還是習慣於稱呼她明慧，她不能做到這一點。一邊是她的祖國，她摯愛的情人；一邊是她的兒子，以及給了她和她兒子二次生命的中國親人，無論她選擇了哪一方，對另一方都是背叛，對他們都是一種致命的傷害。
從特務組織的紀律上說，她應該回去，繼續她日本特工的身份，可是，血的事實、慘不忍睹讓她幾乎不相信的殘酷事實告訴她，她不能回去。她和她的祖國，現在是侵略者，正在殘酷地屠殺著別的國家無數善良的人。如果她回去，她也會成為那些野獸中的一員，她甚至也會殺害那些救她的，對她好的中國人。一想到這一點，她的心就好像被一把鈍鈍的刀在割，疼到麻木，疼到無以複加！
可是，她既然不願意再殺自己的同胞，她就不能繼續以明慧的這個身份活著，不僅因為她的欺瞞，本身就是一種欺騙，一種背叛，她無法麵對自己的良心；還因為，如果哪一天，她和兒子的身份暴露，就算我們不會殺她們母子，日本人也不會放過他們。所以，她雖然無法選擇，卻必選做出選擇。明慧是聰明的，兩難之間，她選了中間一條路。
很久之後，當她清醒了，我問她，如果能預料到後來發生的種種慘絕人寰的事，她還會去找他嗎？明慧沒有回答，但我知道，她會去的，因為她深愛著他，即使他更愛法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