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她的話，兩人又陷入了沉默，但是這次的沉默少了尷尬與局促，兩人的手漸漸鬆開了，緊繃的肩膀線條軟化了，臉上也出現了久違的笑容，那種放鬆自在，就像是沐浴在巴厘島溫暖陽光下的沙灘上、躺在躺椅上的，全然身心靈的放鬆自在。
“那女生是不是到一個年紀真的會想結婚生小孩呀？你看那個誰誰誰，她好像很想生小孩耶……”於是他們回到了當初很親密的好友身份，一起談論著男女關係、朋友生活的變化，沒有負擔、少了壓力，再也不會動輒得咎的對號入座，很深入地聊了一場愉快的天南地北。
時間差不多了，天也快亮了，他說他該走了，明天還有好多工作要好好麵對。
“來個最後的擁抱吧！”她提出了愉快的請求。
緊緊抱著，兩個人又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她告訴他：“你姐姐說，我是你的天使，因為我總是可以在適當時機解救你、幫助你。但是我要跟你說的是，我覺得其實你才是我的天使，因為你教會了我什麼是愛。”
他用袖口擦幹了眼淚，輕輕合上了那扇大門。
從此他們不再是一對人人稱羨的戀人，卻成了一輩子心口上最溫暖的好朋友。
當我們開始學習失去
今天傳了個簡訊問候一位老朋友，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業伴侶、貼心的好姐妹淘，我想她一定很傷心很絕望，想幫點忙又不知該從何開始，隻能告訴她，我們都會在她身邊，挺著她。
同時間也收到了一封簡訊，定居外地的一個妹妹，突然說要回台北療情傷，她問我在不在，希望我可以陪陪她。一向鋼鐵心誌的她，在認識十幾年的光陰裏，第一次讓我發現她竟然如此脆弱易碎。
還有那天在酒吧裏遇到的好朋友，每一次都百分之兩百地投入愛情，愛情是她的生命全部，她幽幽地告訴我她分手的消息，幾個女生抱著流眼淚。
不禁想著，是不是年紀的關係，我們必須被強迫著，開始學習失去。
隻是長大以後的失去，少了哭天搶地的歇斯底裏，被人生曆練壓抑過後的失去，充滿無奈的低鳴回響。
我們終究要失去的。
每次在感覺好幸福的時候，我都異常害怕。我承認那是一種病，拿著該好好享受幸福片刻的時光，在擔心失去時的悲哀，一眨眼，美好都成了一場空，不應該。
我們終究要失去的，隻是在失去的時候，該如何平靜感恩以對。
每一個走過生命裏的麵孔，或長或短的相處，每一個細微瞬間，都在還沒獲得我們允許之前，早在大腦或心上刻劃出了或深或淺的記號，記錄著我們成長的痕跡。
小時候哪會懂得這些。
第一次我最好的朋友說她要離開台灣到另一個城市定居，我又寫卡片又湊齊了打工的錢、買了一對Georg Jensen 的對戒送給她，一人一隻戴在手上，告訴她千萬不能忘記我一直在這裏等你。結果她去了一個月就回來了，說生活不習慣什麼的，我摸摸鼻子，笑自己真的很無聊。
然後我開始麵對年邁長輩的失去，那小時候覺得高大如山的軀體，在病榻上變得好瘦好小，然後隨著風消失。
我也失去過心愛的寵物，兩隻可愛的黃金獵犬，陪著我們七八年的歲月，生了一窩可愛的小狗，在我懷中失去了溫度，變得很超現實的冰冷僵硬。我止不住地崩潰尖叫。
我失去過很重要的好朋友，照片裏的他永恒不老地笑著，我們說好了不許再哭。
在生命的消逝麵前，所有感情的消逝便顯得微不足道，痛苦雖然無法比較，但至少還有機會感謝。每一次的失去，都讓我們變得更強壯，就算不情願，也是別無選擇地不斷長大。
我在想著，也許有一天，在經過無數次的練習之後，我們是不是會真的學會釋懷，對所有的擁有與失去釋懷，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們必將感謝。
光說不練的愛情
V 是個帥哥，就是那種一眼看過去，快速在三秒鍾以內來回掃描後，絕對不會有任何一個小漏洞讓你皺一下眉頭的那種男生。工作也是人人稱羨、時間自由的設計行業，跟他聊什麼，他好像都懂一些，最討人喜歡的，就是他永遠笑臉迎著人，不論你說什麼，他都可以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附和地真心爽朗大笑。
這樣的男生，已經幾乎要符合“單純又可口”的需求了。所以很快的，在一次朋友的聚會當中，聰明如她，隻花了一點點精神、輕鬆布網，就把他逮捕到手了，簡直易如反掌。
他們的交往模式很兩小無猜，兩個人每天嘻嘻哈哈的，好像天塌下來，就算其他人都被壓扁了，也唯獨不會壓到他們兩個，那樣的，無憂無慮。
在看來萬裏晴朗無雲的天空下，他們度過了好多個年頭，所有朋友都當他們是天生一對活寶，怎麼猜也不會猜到，每扇家門合上之後，都還是有屬於自己的苦惱。
“我好累喔，有一點想放棄了。”在熟悉的咖啡廳角落，她突如其來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心裏一點並不感到意外，隻是對於像她這樣的女生，總是活力充沛、正麵陽光、樂於付出，卻也還是會感覺疲憊而驚訝。原來愛情它真的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萬年能源，即便是環保的太陽能，也需日日陽光普照，才能繼續運轉，不補充的話，到頭來也是會消耗殆盡的。
這些年，他們相處的狀況我默默看在眼裏，不該說誰對誰比較好，或是誰比誰付出得多，愛情裏的“比較”本身就是一項無用又無益的產品，對誰都沒有幫助。也許是個性吧，來自不同的成長背景，養成兩個人不同的個性與生活習慣，女生總是照顧男生多一點點、體諒也多一點點；她出社會多年、獨立自主也懂得享受生活，而他基本上算個快樂的孩子，雖然工作上也頗有成就，但生活曆練也相較下少了一些。她喜歡他的單純善良，他愛她的活潑外向；她愛他的勤奮努力，他喜歡她的心思敏捷。愛情的天平不分孰重孰輕，彼此平衡相倚。隻是那愛呀，還是經不起生活瑣事、歲月光陰的蠶食鯨吞啊。
“他每次都用說的，什麼都用說的，說著我愛你、我想你，說著我要帶你去旅行，說著今晚我送你回家，說我要幫你送晚餐，說我想買禮物送你，說我要跟你一起生活，說我們在一起一輩子好不好。但到後來，不論大事小事，真正去做的，卻少之又少。這幾年的戀愛生活，他說著，我做著，突然發現自己累了。”
這一次又一次看來雞毛蒜皮的小事情，好像無傷大雅，因為人生總是充滿了突發狀況，有的時候天不從人願，有時念頭轉得比嘴巴更快，有時候有時候，總是有時候，說的總是比做的好聽，而做的總是比說的困難，也不是無可體諒。
當然，我也皇帝不急急死太監地點過了他，心想這麼可愛的一對，也不是什麼背叛偷吃的大問題，更不是誰不愛了誰，相處上，總是有需要互相調整協調的地方嘛。男生總是比較粗枝大葉了些，很多小問題不放在心上，日子久了，在女孩心裏也隻會雪上加霜。
我說：“你就是想法總是很快，變來變去的，話從嘴巴說出來了，腦子又飛到其他星球去了，而她呢，總是死心眼兒地牢記了你說的話，然後成日盼望言語成真，哪曉得你這會兒早就移心思到了下一個有趣的事物上，她再怎麼冰雪聰明，也追不上你腦中的瞬息萬變哪！”他滿臉愁容地回我：“我知道，我會跟她說。”“可不可以不要再說的了，做給她看好不好？”我很想拿根棒子直接敲他的頭，看看這樣會不會比較聽得懂女生的心思。
一再地給機會，卻又一再地失望，就這樣來回拉扯了好一陣子，一樣的狀況日複一日，本是浪漫愛情喜劇，演成了歹戲拖棚的肥皂劇，連看戲的觀眾也乏得哈欠連連。
終於，她提出了想要分開一陣子的要求，兩人抱著電話痛哭流涕講了好幾個小時，他說：“我很舍不得，我連情人節卡片都準備好了……”
她流著眼淚給自己也給他最後一次機會。
於是，傻傻的她傻傻地在情人節那天夜裏苦等了一夜，每隔一個小時就下樓檢查信箱看看裏麵有沒有那張卡片，每下樓一次上樓之後就哭得更厲害了。漫漫長夜，人家街上情侶雙雙對對，她自己樓上樓下折返跑了好幾回，有沒有真的哭倒露濕台階我不知道，但一夜的心碎換來的除了腫得跟核桃一般大的雙眼之外，還有徹底的哀莫大於心死。
因為到了最終，他還是用說的。
愛的大逃亡。
我的朋友她逃走了，逃離了那三年曾經以為會一輩子的感情，逃離了共築甜美夢想與未來的同居小屋。
她好整以暇的，用了幾天他出差的時間，把這段關係翻來又覆去地檢視了一番，然後清空了屬於她的衣櫃鞋櫃，拿走了梳妝台上的化妝保養品、架上的書、CD和他寫給她的信跟卡片、櫥櫃中那好貴的粉紅色Le Creuset 鑄鐵鍋，還打包了之前從意大利千辛萬苦帶回來，幾盞好美的立燈和桌燈。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好難受地大哭了一場，心跟房子一樣掏了個淨空，轉身，關上了那扇沉重的門。
她傳了個簡訊給剛下飛機的他：“親愛的，我已經搬走了。我找到了一個臨時的出租公寓，就先搬進去了。謝謝你給我三年的美好時光，我到現在還是無法忘記第一次看到你那樣的悸動，還有我們一起度過無數的開心時光。你知道我有多麼想開車到機場接你，當著你的麵，好好跟你說說我的不開心和無奈，但是我沒有勇氣，我很怕看著你的眼睛，又會把話吞回去，蹉跎了我們已經無法挽回的傷感。所以，我現在用你最喜歡的、理性的、不哭不鬧的方式，告訴你，我走了，謝謝你，也請你好好保重自己。”
其實這一切也不是無跡可尋，就是，不知該怎麼說出口而已。
男朋友這一個多月來也有發現她總是怪怪的、悶悶不樂的，問了她，她每次都有不同的答案，相同的隻是都很言不由衷，有時候說累了，有時候說身體不舒服、或工作遇到瓶頸、幹脆說生理期的緣故吧！她終究還是無法說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隻是她好累好累，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的不快樂了。
男朋友是個很一板一眼的人，很理性也很成熟，很顧家也很會顧她，但總是喜歡像個大人一般，教導著她好多好多的人生道理，有時候也不是那麼嚴肅的人生大道理，就是吹風機用完了要記得拔掉插頭、把線卷好放在抽屜、杯子裏飲料喝完了要馬上衝幹淨放回杯架、冰箱的蔬菜和水果要放在不同分格、內衣褲洗完了要折成小三角形迭迭放、煙灰缸裏麵的煙蒂不能超過五根就要清幹淨……等等，之類的生活瑣事。
他不是潔癖也不是處女座，就是，希望生活可以隨時過得嚴謹有秩序而已。
在他出差的前一天，她搞丟了他新買的刮胡刀，他很生氣，因為那刮胡刀是請朋友特地從日本幫他帶回來的，很好刮而且流線外形很時尚。
他說：“你怎麼會弄丟了呢，我不是跟你說，要放在浴室鏡櫃裏麵的第二層嗎，所有備用的生活用品一直都是放在那兒啊，你怎麼會把它搞丟呢？！”
她第一次這麼不顧一切地、回了她內心一直想要怒吼的聲音：“對不起，我就是弄丟了，沒有為什麼，因為我就是弄丟了！”
想當然的，他因為驚訝而啞口了三秒，隨之而來的是怒氣衝天的火冒三丈，三分鍾之內快速收拾好了行李，頭也不回地衝出家門之前，他說：“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這是道歉的態度嗎？我說過多少次，如果你要道歉，你就要真的道歉，你的態度有任何一點歉意嗎？”
男友這時完完全全沒有發現她異常的反應已經是最後的奮力一博，而這句嘮嘮叨叨的話儼然已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她回頭看著這一段感情，好像她老是犯錯、老是做不好，就算再努力，也會在根本沒意料的小細節又犯了致命的錯，然後重來再重來，其實那些根本都不是什麼大錯，但是他的完美，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了她的不堪和弱點。
“我也沒那麼差呀！”她想，隻是他，讓我覺得自己好愚蠢、好懶惰、好失敗。越來越不喜歡自己，越來越不快樂，是在愛情結束前自我反芻的沮喪結論。
所以她迅雷不及掩耳地逃跑了，她多麼不想傷害親愛的他，隻是這是人與生俱來自救的能力，渴了喝水、餓了吃飯、腦部缺氧了打哈欠，這是像呼吸一樣自然
的能力，她要逃離讓她討厭自己的一切。
新生活未必比較開心，但至少可以誠實地跟鏡子裏的自己，好好安靜地相處。
男友收了簡訊，第一次發現自己那雙修剪整潔的手指也會發抖。商場上見過了那麼多大場麵，在打開家門那一刻，他徹底崩潰了，完美先生感情上的第一次崩潰，竟然是因為這位不完美小姐。
這是不完美小姐送給他最後一份珍貴的禮物。她闖入他如標尺刻畫般的規矩生活，不按牌理出牌地打亂了他所有節奏，他雖嘴上念著罵著，但心裏早就被這總是踩到線的不羈深深吸引住了。直到她的離開，他才發現，那份不完美，包含了所有他對自由的美好向往，那些討人厭的恣意妄為，是他內心偷藏小惡魔的現形，雖難以麵對，卻怎麼甩也甩不掉。
最終，不完美突顯了完美，完美卻乞求著不完美。
（圖）
也許有一天，在經過無數次的練習之後
我們是不是會真的學會釋懷
對所有的擁有與失去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