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徐元平已然累的筋疲力盡,縱然對方不用利刃架在他項頸之上,也是無傷敵之能,當下輕輕-歎,道:“你的聲音我很熟悉,但我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不知我可否回頭瞧瞧?”
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道:“你想死的明明白白,那也是人情之常,你就回頭看看吧!”
徐元平停下手指,正待回頭看時,心中忽然一動,暗道:我如回頭看到了他麵貌,他勢非殺我不可,不禁猶豫起來……
相持大約一盞熱茶工夫,徐元平尚未回首,那身後之人,已等得有些不耐起來,說道:
“你怎麼還不回過頭來看我呢?”
徐元平道:“如我不回頭瞧你,可否廷長我三日死期?”
那人似是聽得甚覺奇怪,說道:“什麼?延長你三日死期?”
徐元平道:“你現在殺了我,我叔叔亦將傷發而死,豈不是一刀二命?寬限我三日時間,先讓我把叔叔的傷勢療好,你再殺我也是一樣。”
那人沉吟了一陣,道:“這麼辦吧!我身上攜帶有一種藥物,服用之後,三日後才能夠發作,你把這毒藥服下,我才能信你!”
徐元平道:“好吧!你把那藥物拿來!”
身後伸過來一隻潔白的玉手,掌中托著兩粒紅色丹丸。
徐元平微微一皺眉頭,暗道:此人膚色如玉,手指纖纖,看去不似男人,難道是個女孩子……
心中忖思之間,緩緩伸手取過兩粒紅色丹丸,正待吞下,心中一動,問道:“你這毒物服下之後,不知我的功力,是否會受影響?”
那人嗤的一笑,道:“三日後毒發必死,無藥可救,但在三日之內,不會影響到你的功力。”
徐元平道:“在下相信大駕之言。”張口把兩粒紅色的藥丸吞服下去,接道:“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或是隱身在附近暗處監視著我。”
那身後人沉吟了一陣,歎道:“你的言詞,字字句句,都令人無法不信,果然是一位誠篤可信可托的君子。”
但聞步履之聲,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徐元平服用下藥丸之後,心中不禁泛生出黯然的感覺,想到父仇未報,母恨未雪,慧空大師遺托之事也未能辦好,自己卻要在三日之後告別人間,也許要死的不明不白,連逼自己服藥而死的人,也難看上一眼。
他歎息一聲,目光投注到金老二的臉上,隻見他雙眉輕皺,臉上一片痛苦之色,但嘴角間卻又微微帶著笑意,分明他在忍受著極深的痛苦,但又深信自己能夠重傷複愈,兩種神情混合在一起,顯出他內心中堅決的求生意誌。
徐元平振作精神,連吸兩口長氣,閉上雙目,排除雜念,一意調息。
他得天玄道長無意一腳,踢活了生死玄關,雖然任、督二脈未通,但真氣已可旁通奇經八脈,直上十二重樓,適才替金老二療傷之時,雖亦常運氣調息,但心中一直百感回旋,雜念未除,此刻,雜念澄清,神意集中,頓覺真氣暢行經脈,內力源源而生。
原來他預知了三日後必死無救,報仇雪恨之事,都成了夢幻泡影,一心一意,隻想救活金老二,反而有助他神意集中。
風雨漸大,大滴如珠,徐元平真氣流轉不息,內力綿綿不絕,人已進入渾然忘我之境,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早些療治好金老二的傷勢,對風雨的侵襲,渾似不覺。
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落雨已住,雲散天晴,夕陽返照來一抹陽光,積水反映,霞光閃閃。
忽然身後傳過來一聲歎息道:“天色又入夜了,你還不休息一下嗎?”
徐元平抬頭望望天色,道:“已經過去一天一夜了?”
那聲音輕柔地接道:“可不是麼,已經過去了一天一夜,我送給你的食用之物,你一點也未食用,都給大雨衝走了!”
徐元平目光一轉,果見身側放著兩個瓷盤子,盤中一片瑩潔,想那盤中食物,都已被大雨衝刷去了。
目光回轉,向後望去,剛剛看到一角黑衣,心頭突然一震,趕忙又轉了回來,暗道:好險啊!好險,我如回頭望他一眼,他借故說我看到他的麵貌,變卦不守三日信約,豈不是其咎在我嗎?”
那身後之人,等了一陣之後,忽然緩步而去。
徐元平不敢回頭張望,隻能從那人的腳步聲中,辨出他逐漸遠去。
這雖是一件極為簡單的事,但卻要極大的忍耐之力,克製住好奇的衝動,隻要他回頭一看,立時可以辨出來人是誰,但他為了金老二的安全,必須強忍住心中的好奇和衝動。
他仰天長長吸了一口氣,又複運氣調息,調息好精神,又開始用手推拿金老二的穴道。
大約又過了一個時辰工夫,忽然覺到那股綿綿不絕的內力,倏然中斷,不禁心頭一震,停下手來,暗道:這一日一夜的工夫,我一直覺著內力綿綿不絕,何以此刻突然中斷不繼?
心念一動之間,忽然覺著饑腸轆轆,饑餓無比。
他回頭望了那兩個大瓷盤子一眼,心中暗暗忖道:如果這兩盤子中的食物,不被雨水衝走,我也不致受這饑餓之苦了。
他發覺了後力不繼的原因,是因饑餓所致時,才想到自己已經兩日一夜,未進飲食了。
一念動心,隻覺那饑餓之苦,愈來愈重,如果不能及時進些食用之物,別說後力難繼,無法再繼續替金老二療治傷勢,單是這份痛苦,已是不易忍受了。
他咽了兩口饞涎,自言自語地歎道:“還有兩日夜時光之多,難道我能撐過這一段時間麼?”
忽然由身後仰過來-個白色瓷盤,一個嬌柔的聲音,隨著傳了過來,道:“你腹中定然是很饑餓了,快把這半隻雞吃下去吧!”
徐元平凝目望去,隻見那磁盤中除了半隻雞,還有兩個饅頭,一股肉香,直撲鼻中,本待伸手取食,忽然想起一件事來,歎道:“閣下的好意,我隻能心領了。”
那人奇道:“你不餓嗎?”
徐元平道:“很餓,但我兩隻手不能離開我叔父身上穴道,無法取食。”
那人似是極為憤怒,冷哼一聲,將那瓷盤收了回去。
徐元平咽下一口饞涎,咬緊牙關,閉上雙目,勉強忍耐著饑餓之苦,繼續運氣調息,但覺腹中饑餓難挨,竟然難以提聚真氣。
過了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忽覺肉香濃鬱,直衝內腑,睜眼看去,隻見一隻雞腿,正放自己唇邊,身後傳來一個平和的聲音,道:“好吧,那我就喂你吃下去。”
徐元平腹中饑餓,也不再謙辭,張開口來,很快把雞腿吃完。
隻聽那身後之人,笑道:“你餓了很久嗎?吃的像狼吞虎咽一般。”緊接又送過來夾著雞肉的饅頭。
徐元平一口氣吃了半隻雞和兩個饅頭,肚內饑火已消,嘴巴在衣袖上擦了兩下,說道:
“雖然兩日之後,你要把我殺死,但今日一飯之恩,我仍然感激不盡。”
那身後之人默然不語,沉吟了良久之後,突然幽幽一歎,起身而去。
徐元平聽他那移動的腳步之聲落地甚重,似是有著很沉重的心事……
他微一思索,立時屏棄雜念,運行真氣,替金老二療治傷勢,不大工夫,已入渾然無我之境。
當他再度停下休息時,忽然覺著頭頂之上,多了一些什麼,抬頭看去,隻見一個茅草結成的頂蓋,四麵用竹子撐住,用以遮蔽烈日風雨。
三日時光,轉眼過去,他有了茅棚遮日蔽雨,又有人及時送上飲食,得以維持他的體力,才算把一件艱苦的療傷工作完成。
那送給他食物之人,對他似乎是愈來愈是關心了,單見那餐餐不同而可口的佳肴,已顯示出對他的關懷。
第四日早晨時分,徐元平已覺出金老二幾處受傷的脈穴,完全通達,療傷大功告成,心中甚為喜悅,低聲說道:“叔叔你可以睜開眼睛瞧瞧了。”
金老二自得徐元平啟動生機之後,一直忍受著痛苦。但因徐元平綿縛不絕的內力,使他承受的痛苦大減,暈暈糊糊的過了三日夜的時光,有時神智全失熟睡不醒,醒來亦是暈淘淘的茫無所知,但他心中一直記著不能睜眼之事,始終閉目未睜,感覺之中好像發生了很多事情,但他均棄絕外念,不理不想,直待聽到徐元平呼叫之言,才緩緩睜開雙目。
徐元平滿臉微笑之容,說道:“叔叔可暗中運氣試驗一下,看看受傷的脈穴,是否已經完全通了。”
金老二依言運氣相試,果然傷穴全通,忽然挺身而起,抓住徐元平一隻手腕,熱淚盈眶地說道:“孩子苦了你啦……”,他生平之中,極少有這樣激動,隻覺千言萬語要說,但卻不知從何說起,一時之間,反而默然無語!
徐元平仰天長長吸一口氣,勉強壓製下心中的激動,說道:“平兒替叔叔療傷,真氣損耗甚大,必須要十日靜養,想請叔叔替我配幾劑藥物,以便我靜養時服用。”他想到今日已是相約三日死期,必須想個法子,讓金老二離開此地,免得他看到這一幕慘劇。
果然金老二為之一駭,霍然站起身來,說道:“你知道什麼藥物嗎?我立刻就去配製。”
徐元平淡然一笑,隨口說了幾樣藥物,他曾經看了那紫衣少女開給丁玲療治傷勢的藥單,腦際之中,還隱隱記得兩樣,隨口說了出來。
金老二久在江湖上走動,見聞極是廣博,那紫衣少女開的藥物,都是療傷聖品,徐元平說了兩樣,果然把金老二給騙過,當下默記心中,說道:“平兒,你就在此地等我……”,仰臉望望天色,接道:“在天色入夜之前,我一定趕回此地。”
徐元平微微一笑,道:“叔叔不用太急,我隻不過是損耗一點真氣,你大傷初愈,不宜急急趕路。如果今夜趕不回來,明天回來也是一樣。”
金老二似是急於徐元平複原,說道:“不論如何,我今天一定可以趕回。”也不待徐元平再答話,急奔而去。
徐元平望著金老二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了一陣淒苦之感,低聲說道:“再見了,叔父,當你購藥歸來的時候,平兒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說的聲音異常低沉,但金老二卻似受到了感應一般,突然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徐元平隻道被他聽到,不禁心頭一驚。
隻見金老二高舉右臂揮手說道:“平兒,不要離開此地,天黑之前,我一定可趕回來。”
縱身躍起,施展開陸地飛行功夫,急奔而去。
徐元平眼看金老二背影消失不見,緩緩站了起來,步出草棚,隻見草色枯黃,落葉紛紛,一片肅殺之氣。
三麵青山環抱,正西方卻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這是一個很少人跡的荒涼所在。
一叢及人的青草,矗立在丈餘外處,那方圓數尺之地,似是得天獨厚,仍然有些青翠之色。
徐元平此時的心情有如洶湧的長江大河,萬念滾滾閃過心頭,他緩步走近草叢,凝目相注,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地方倒是一處大好的埋身之地。”
他呆呆的站了一陣,緩步走回那草棚之中,盤腿而坐,閉上雙目,想以內家調息之法,使雜亂的心情平複下來。但他卻失敗了,千古艱難唯一死,他雖有著視死如歸的豪氣,但這死前的一段折磨,卻不是豪氣所能抗拒,但覺往事如電閃過心頭,一直無法使心情平複下來。
忽聽一陣沉重的步履之聲,急急走了過來,停在身側之處。
徐元平隻道是相約之人,暗道:既願束手就死,何須再見仇人形貌。於是眼也不睜的說道:“你動手吧!”
這四個字說來雖是簡簡單單,卻不知摻揉著多少種複雜的感情,未了的恩仇、常憶的友情,以及他這一生中的曾遭遇到的悲歡離合,辛酸苦辣,他似乎都要在這一刹那間體會、宣泄出來,因為自今而後,世上的成敗榮辱,俱都不再與他有關,就正如墜下的果實與生長的枝葉一樣。他悵惘而無可奈何地離開了這多姿多彩的世界。
隻聽那沉重的腳步聲,突地一頓,然後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了過來。
他仔細地分辨著這腳步聲,冀求能在這單純的聲音中,尋找出自己的答案:“此人究竟是誰?”但他轉念一想,又不禁暗笑自己,暗笑人類的情感為什麼永遠是這麼矛盾?一種根深蒂固的理智,與另一種無可奈何的情感,永遠是在互相爭鬥著,直到他死前的一刻,仍無法終止。
就在這一刹那間,他對於生命的存在與人類的通性,似乎又了解了許多。
腳步之聲更近,終於停在他身側,他心中暗歎一聲,緩緩說道:“三日之限已至,你隻管快些動手。我……死亦無憾。”
他突然想到他憑自己的力量,救活了他世上唯一的親人,嘴角當時泛起一絲安慰的微笑。
秋風簌然,立在他麵前之人,似乎輕輕驚歎了一聲,然後一個沉重嘶啞的口音詫聲說道:
“動手?動什麼手?”
徐元平微微一笑,緩緩道:“我既已與你訂下三日之約,你便是將我千刀萬剮,我也不會怪你,此時此刻,我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你大可不必在我臨死前還這般折磨侮辱於我!”
他語聲竟是那般誠懇而無畏,叫人聽了,無法不由衷地發出敬佩與感歎。
哪知那沉重嘶啞的聲音竟又輕咦了一聲,訥訥道:“公子,你……究竟說的是什麼,小的……小的實在聽不大懂。”
徐元平心中一動,沉聲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直到此刻,他猶未張開眼來,那嘶啞的語聲“呀’地一聲,感歎道:“原來公子竟是個……竟是個……”
他終究不敢說出“瞎子”兩字,改口說道:“小的名叫張忠,又有人將我喚做張一爺。
公子若有什麼吩咐,隻管吩咐好了,小的還有兩膀子氣力,叫我做‘動手’的事,再好也設有,叫我用心思,那卻是……”
他“嘿嘿”幹笑數聲,倏然頓住語聲。
徐元平心中思潮反複,不知麵前之人是戲弄自己,抑或是真的與此事無關。心念數轉,他終於忍不住霍然張開眼來。
凝目看去,隻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大漢,肩上挑著一擔木柴,腰中斜插著一柄巨斧,隻看那巨斧要大於平常樵夫所用的兩倍,就了然此人有過人的臂力。
張忠驚噫了一聲,向後退了兩步,放下柴擔。
他原想徐元平是個目難睹物的瞎子,不料他睜開眼睛之後,卻暴射出懾人的神光,像兩道挾著霜刃的冷電,看透了人的肺腑心肝。
徐元平輕輕一皺劍眉,茫然一笑,說道:“你當真是行樵之人嗎?”
張忠幹咳了一聲,道:“是啊?小的打柴為生,已近十年了。”
徐元平道:“你每日都由此處經過麼?”
張忠搖頭笑道:“沒有,這條路我已經一個多月沒走了。”
徐元平輕輕歎一聲,道:“那你是不知道了……”,他這話似是對張忠說,但又似自言自語。
張忠茫然一笑,道:“公子是讀書之人,說的話我自然是聽不懂了。”挑起柴擔,舉步欲去。
徐元平看那一擔柴,大約有兩百餘斤,但他隨手一提,竟然放在肩上,毫無吃力之感,不禁讚道:“你的氣力不小啊?”
這次,張忠似是聽懂了徐元平說的什麼,咧嘴一笑道:“我娘老是說我像頭蠻牛,一把死氣力,除了打柴之外,什麼也不會。”
徐元平心中一動,問道:“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
張忠道:“除了老娘和我之外,再無他人了。”
徐元平淒涼一笑,道:“你很好福氣,還有個媽媽照顧你……”
探手人懷,摸出一把碎銀,和兩個金錠,“你拿去用吧!”
張忠有生以來,從未見過金錠,和那樣多的銀子,不禁為之一呆,雙目盯在金銀之上,全身輕微的顫抖,顯然,這一堆金銀,使他十分動心。
他呆呆的瞧了良久之後,突然歎一口氣,道:“我未替相公做一點事情,如何能受此重金,就算替你家做上十年長工,也用不了這多金銀。”
他的純厚樸實,勾起徐元平的感傷,暗道:我如不是身負有血海深仇,我如有雙親在堂,倒寧願像他這樣,平平淡淡的過了一生。心念轉動,黯然一歎,道:“這些金銀,對我來說,已是無用之物了……”
張忠瞪大雙目奇道:“金銀怎會無用,可以買牛耕田,買馬拖車,置房買田討媳婦,樣樣都用得上,哪裏會沒有用呢?”
徐元平淡然一笑道:“我已快要死了,這些金銀你拿去替我買口棺木,明天來此地收我屍體,埋在那深草之下,餘下的,你就買些田產、牛馬討個媳婦,奉養老母,好好的過日子吧。”
張忠凝目望了徐元平一陣,伸出顫抖的手,接過金銀,說道:“我先把金銀帶去,回去問問我娘,該怎麼辦?”這位純厚的樵人,顯然已為他生平僅見的財物動心了。
徐元平望著他急奔而去的背影,心中暗暗忖道:看來人生名利之關,實是不易看破,此人這般忠厚純樸,也會為財帛動心。
他安詳的微微一笑,似是對人生又深入了一層認識,緩緩閉上了雙目。
人在將死的時候,不是萬念湧心,思緒如潮,那就會特別的平靜。徐元平經過一陣躁急不安之後,變的特別平靜,心如止水,萬念俱寂,慢慢的運氣調息。
要知一個人在整個的生命過程中難得有幾次真正的胸無雜念,不論如何調息求靜,潛意識中,總難免有所掛念。此刻,徐元平卻進入了確無雜念之境。
調息一陣之後,突覺一股真氣由丹田之中向上麵衝去,有如渴驥奔泉,不可遏止。如在平常之時,徐元平必會為此一特異情形,停下行功,但此刻,他卻置之不理,暗暗忖道:是啦!我服用那人的毒藥,也該到了發作的時候,想是藥性發作了。仍然運息如故。隻覺那向上疾衝的真氣,衝過了十二重樓,直向生死玄關逼去。
全身的血液,也隨那向上衝動的真氣,沸動起來,躁動起來,一種忽升忽沉的感覺,使他心中起了無比的憂急和不安。
這時,忽然又響起了一陣腳步之聲,直行過來。
徐元平正為體內一種真氣忽升忽沉的衝突幹擾,好像一隻大鵬被關在一所鐵籠之中,久思破籠而出,此刻那鐵籠破損了一個大洞,它正用盡全力向外掙動,但那破損的洞口甚小,卻無法容它展翼而去。
他雖隱隱感到又有人向他走來,但體內氣血強烈的衝突,使他無暇去想這件事情,反正他覺得今日死不可了……
忽然覺著氣血強猛向上一衝,腦際之間,轟然一聲大震,那躁急和不安的情緒,頓時為之消失,一種飄飄欲飛的感受,使他又生出輕鬆之感。
這當兒,忽然感到右腕脈穴,被人一把扣住,耳際間響起了一個陌生口音,道:“好啊!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徐元平聽那口音不對,霍然睜開了雙目。
隻見一個身體高大的和尚,用左手扣著他的右腕脈門,放聲大笑。
徐元平仔細睡了一陣,忽然憶起此人,乃是少林寺中慧字一輩,僅存的兩位高僧之一,慧果大師。
慧果笑如龍吟,直衝霄漢,餘音回蕩在山穀之中,滿山回鳴,盡都是哈哈大笑之聲。
他似是有著無比的歡情,也有著無比的激動,長笑聲綿延了一刻工夫之久,才停了下來,冷冷說道:“你終於被老衲找到了,哈哈,為找你踏破三雙芒履。”
徐元平神色鎮靜,毫無脈穴被拿住的驚慌,淡淡一笑,道:“老禪師找到了在下,也不值得這般高興啊!”
慧果滿臉泛布起殺機,道:“小施主不用裝癡作呆,拿出來吧!”
徐元平道:“拿出什麼?”
慧果道:“戮情劍。”
徐元平暗暗忖道:我已是將死之人,留下寶刃,也是無用,此劍取自少林,還於少林,總比落於他人之手好些。左手緩緩伸入懷中,摸出戮情劍來,說道:“拿去吧!”
慧果接過寶劍,隨手放入懷中,道:“劍匣呢?”
徐元平道:“遺失啦!”
慧果臉色一整,冷然說道:“此劍雖有削鐵如泥之利,但劍匣尤為珍貴,眼下施主的生死,已在老衲掌握之中,一個人死了之後,萬事皆休,留得劍匣,也是無用,小施主要三思了!”
徐元平仰臉一聲輕笑,道:“生死之事,在下早已置之度外,老禪師如果想借此要挾,那可是失算之策……”,他微微一笑,又道:“不過此劍乃貴寺之物,還於貴寺,乃理所當然之事,戮情劍匣,現在南海門那紫衣少女手中,老禪師找她去討吧!”
慧果微微一笑,道:“劍在你的手下,劍匣卻被人拿走,此言叫老衲如何能信?”
徐元平大聲說道:“我說的字字真實,你不信那有什麼法子,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他們人格何等清高,你卻這般貪心,同出一門,一樣的修為,優劣之分,有如天壤之別,我還劍於你,也無非是看在慧空、慧因兩位老前輩的份上而已,哼!我懶得再理你!”說完緩緩閉上雙目。
慧果凝目望去,隻見他臉上一莊嚴,毫無一點畏死的神情,使人一瞧之下,竟有著一種凜然難犯之感,不禁心中一震,暗道:此人小小年紀,卻有這等視死如歸的豪氣。一陣惶愧之感襲上心頭,緩緩鬆開了徐元平右腕脈穴。
徐元平緩緩睜開雙目,淡然一笑道:“戮情劍匣確在那南海紫衣少女的手中,大江南北的武林道上,都已為此女進入中原,不遠千裏趕來,想來老禪師亦必早有耳聞了!跟下二穀三堡中人物,都在勾心鬥角,想從紫衣少女手中取得劍匣,老禪師定要尋找此物,那就快些趕去,遲恐生變,也許會被人奪走!”
慧果大師道:“不知那紫衣少女現在何處?”
徐元平道:“我離開之時,她們都還留在孤獨之墓,眼下行蹤何處,我就不知道了!但她在中原根據之地,在邙山碧蘿山莊,我已把胸中所知,盡皆相告。你要去,可以去了。”
慧果雙眉一聳,說道:“老衲有一句不當之言,不知是該不該問?”
徐元平道:“老禪師盡管請說。”
慧果道:“施主坐在此地,可是等什麼人?”
徐元平笑道:“等死!”
慧果聽得一怔,道:“什麼!等死?”
徐元平道:“不錯,我是等死。”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如非等死,我也不會把戮情劍還給你了!此劍雖是你們少林寺中之物,但慧空老前輩已經打賭輸給我了。我如能活在世上,必要保有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