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想說我如不存勝作之心,那咱們幹脆就別比了,話到口中之時,忽然想到金老二的生死,還掌握在天玄道長手中,倏然住口不言。天玄道長似已窺透他的心意,變得和藹起來,微微一笑,說道:“這好勝之心,本觀主算遇上一位知己,看來咱們兩人確有甚多相同之處……”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你盡管放心出手,大概你那一點武功,還無法傷得我,你先攻我一百把,我不還手,待這一百招打完之後,你那叔父眼下的藥力,也可以散行開了,等我替他療好毒傷之後,再決定咱們是否再打一場。”
徐元平沉思了一陣,道:“隻有九十七招,我剛才已經攻你三招了。”天玄道長笑道:
“好把就算九十七招。”
徐元平道:“我本不願接受體相讓百措之約,但我叔父性命在你掌握之中,為了救我叔父,隻好答應作了。”
天玄道長似是極希望和徐元平比試武功,居然連連點頭說道:“好吧!不論你為什麼,隻要你答應比武就行了。”
徐元平再想不出推拒之理,隻好出手搶攻,欺身而進,一拳直搗。天玄道長微微一側身,讓過拳勢,凝神而立,等待徐元平再次出手。他剛才吃過一次暗虧,這次竟是不敢再存大意之心。
徐元平一擊未中,心中暗道:“反正還有九十六招,我如不把九十六招攻完,他決計不會還手。”
當下欺身而進,拳腳並施,一味猛攻過去。
天玄道長雙手緊貼在兩腿之上,施展開迅快的身法,飄忽遊走,莫可捉摸,徐元平雖然拳薄如雨,足起他風;但一連攻了四十五招,別說打他不中,連天寶道長飄起的衣抉,也未碰過一下。徐元平究竟還是少年性情,雖明知天玄道長不會還手,自己也存心把百招應付過去之後,讓他療治好金老二的毒傷,天百道長如再相迫比武,那就好好打上一場;但四五十把未能沾得天玄道長衣角,不覺之間動了怒火,突然倒躍疾退,反臂發出一掌。
天立道長也正感不耐徐元平這等虛應故事股的打法,忽見徐元平施出奇招,知他心中已動了忽意,默算還有五六十招好打,不禁精神一振。隻覺一股潛力暗勁,通了過來,一麵運氣護身,一麵橫向左邊閃讓五尺。
徐元平反臂發出一掌之後,重又欺身攻上,揮拳攻來。
這次攻勢,和上次大不相同,忽指忽腳,迅辣兼具;忽拳忽掌,威勢驚人。拳如鐵錘擊岩,掌似落英繽紛,指風似剪中挾著少林絕學一十二把腐龍手,著著變化奇奧,把招來勢難測。
天玄道長漸覺徐元平的拳掌攻勢,對自己威脅增大,幾次被險把迫的身法散亂,緊貼在腿上的雙手,幾乎抬起封架,幸得他及時驚覺未致出手。眨眼之間,又是三十餘招過去,徐元平一麵動手,一麵默數次出拳掌,再攻九招,就滿了百把之數,心中暗暗忖道:“此人武功,果是非凡,看來比神丐宗濤尤高甚多,如我百格之中連他雙手都無法逼他揮動,那可是大失麵子的事。”
心中雖甚焦急,但卻想不出致勝之法。他雖能默誦《達摩易筋真經》全文,但因經文字字含意博大,句句蓄蘊玄機,除了慧空相授他的實用法門,和經上原文相同之處,他可以用來克敵之外,空記了一腔絕世武學的真訣,但卻無法施展出手,他愈是用心去想,愈覺想不出一點名堂。要知徐元平的武功,尚無法把真經全意貫通,偶爾觸景生情,危難機生,才能用出一兩招驚世駭俗的武功之外,平常和人動手,甚難觸動靈機。忖思之間,九十九招已經攻完,倏然收住掌勢,縱身而退。
無直道長疾轉如輪的身子,也突然停了下來,笑道:“為什麼不打了?”徐元平道:
“我百招已經玫完,自是不能再打。”
天玄道長笑道:“隻有九十九招,尚有一招之差。”徐元平突感一陣羞忿,泛上心頭,暗道:“我在百招以內,連人貼在腿上的雙手,也未能逼的動用一下,還有何顏在江湖之上行走……”
心中在想,目中卻接道:“既然如此,那我再攻一招。”舉手一掌拍了出去。這一拿去勢輕描淡寫,猶如兒戲一般。
原來他舉掌拍出之時,忽然又想到了金老二的安危,趕忙把掌中蓄含的真力,重又收了回來,隻想湊足百把之數,讓他早些療治金老二的傷勢。隻覺丹田中一股熱流直泛上來,有如洪流怒濤,不可遏止,不禁大駭。他接納慧空大師的真元之氣,尚未完全引歸經脈,收歸己用,這一股剩集的真元之氣,平日潛伏丹田之中,被他發出的人力一送一收,忽然引發,熱流泛行而上,一股無聲無息的暗勁,隨他那輕描淡寫的一拍之勢,行了出來。
屹立在數人外的天交道長,看他隨手作勢揮動,隻道他虛應故事,也未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還未來得及開口,突然一股暗勁,襲上身來,心中大吃一驚。他功力精深,見聞廣博,一觸之下,立覺這股暗勁來的大不尋常,力道已然近身,閃避已是不及,如不運功把它硬擋回身,隻怕又吃次暗虧,當下一提真氣,前胸微微向前一傾,暗發裏氣,準備把襲來暗勁推擋回去。
哪知一擋之下,那襲來暗勁突然增強,有如怒潮狂濤般,直撞上來。但覺心頭一震,足下馬步幣穩,血翻氣動,一連向後退了五步。對麵而立的徐元平,緊接著悶哼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
原來天百道長運罡氣一擋,徐元乎忽覺一股強勁絕倫的反震之力,彈了回來,隻感全身一麻,骨節如故,雙腿忽軟,竟難再站得住,一交跌在地上。天去道長退了五步之後,勉強拿樁站住,吐出了一口鮮血,才就地麵坐,閉目運氣療息。足足有頓飯工夫之久,才覺浮動的氣血完全平複。抬頭看去,隻見徐元平仰瞼躺在地上,似已失去了知覺。天去道長心中本有一股憤怒之氣,但見徐元平被自己反震之力傷的更重時,心中怒氣忽消,緩緩走了過去。
清澈的月光,照在徐元平的臉上,他臉上一片鐵青之色,嘴角間,向外泛著血跡。天玄道長蹲下身去,伸手在徐元平口鼻間輕輕一探,不禁一皺眉頭。原來徐元平已是氣若遊絲。
天會道長抬頭望望月光,長長籲了一口氣,他已麵臨了一個甚難決定和選擇,是否要救活徐元平,這時他隻要輕輕加上一掌,立時可把徐元平震斃掌下。金老二身受重傷,殺他滅口,更是易如反掌,深更半夜,四外無人,這手段雖然卑劣一些,但世間除他之外,再也無人知道。徐元平這最後一掌,使天玄道長心中產生了無比的驚駭,暗暗忖道:“此人這等年輕,功力和拳掌,都已有極高的成就,如再假以時日,實在難以限量……”
但徐元平那驚人的一擊,也使無直道長心中動了惜才之念。
見聞博廣,盛譽卓著的天玄道長,麵對著仰臥在地上,氣若遊絲的徐元平,忖思了良久,仍是想不出該如何處理。這是個異常簡單的問題,但卻是異常的困擾。正在他猶豫難決的當兒,忽聽身後傳來了一聲輕微的笑聲,道:“前麵可是天玄道兄嗎?”
天玄道長霍然一驚,但他卻仍然站在原地未動,對那呼喚之聲,恍若木聞,暗中卻已運氣戒備,防人突襲。
隻聽一陣嗬嗬的輕笑,道:“道兄別來無恙,十年封劍期滿,兄弟還未向道兄道賀呢!”
天玄道長覺著那聲音十分熟悉,緩緩轉頭望去。
隻見兩丈外月光下,站著一位儒巾懦衫,胸垂長須的中年文士。天寶道長脫口說道:
“易天行……”
易天行微微一笑,道:“不錯,正是兄弟,道兄幾時滿了封劍十年限期。”說著話,緩步走了過來。
天玄道長道:“貧道已離開玄武宮三個月了。”
易天行道:“可喜可喜,兄弟行將又見道兄的豪風劍影,揚於江湖之上……”
低頭望了徐元平一眼,又接口笑道:“這人可是道兄重踏江湖後,首擋鋒銳的第一人嗎?”
天玄道長道:“此人小小年紀,武功卻是不弱,貧道封劍十年,想不到後輩中出了此等人才!”
易天行漠然的望了徐元平一眼,淡淡笑道:“道兄這次重入江湖,不知有什麼打算沒有?”
天玄道長原想易天行聽得自己頌讚徐元平武功之後,定是一派驚疑之情,哪知易無行聽而不聞,視如未見,漠然一看之後,竟然不再看徐元平第_二眼,似乎根本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易天行冷饃的神態,使天玄道長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同時也泛起了一種漠視徐元平生死的心情,暗道:“易無行這等漠視於他,想來這娃兒定非什麼有名之人,如若留下他的性命,難免他不談今宵之事,以我在武林中的聲譽,被一個無名之人打傷,是何等的丟臉之事。”一念泛動,殺機忽起,一點惜才之心,隨著蕩然無存,暗運起功力,借著翻動徐元平身子的機會,藏指袖中,暗點了他“神封”死穴。易無行冷眼旁觀,早把天百道長暗下毒手的舉動,瞧在眼中,詭計得售,心中甚感暢慰,但他外形仍是一片冷漠,說道:“道兄如若沒有打算,兄弟倒是有一件事,煩請道兄相助一二。”
天玄道長點了徐元平死穴,心中忽覺一陣輕鬆,暗道:“今宵之事,大概再也不會有人知道了……”,心中忽然一動,抬頭望著易天行,反問道:“易見來的有一陣工夫了?”
易天行道:“剛來不久。”
天玄道長道:“不知易兄有什麼事想請貧道相助。”
易天行笑道:“兄弟素不和人結仇,請道兄相助之事,決非和人鬥氣比武,這方麵道兄盡管放心。”
天玄道長怒道:“當今武林之世,貧道怕過哪個,哼!縱是和人比武鬥氣,也不放在心上。”
易天行道:“道兄武功,兄弟一向最為佩服,十年前很天一嫗和道兄比武一事,兄弟至今仍有著一股不平之氣……”
天玄道長隻覺臉上一熱,接道:“我這次重離玄武宮,第一樁事就是要找恨天一嫗,弄清當年比武之時,什麼人暗中下子助她,”暴天行道:“道見以連勝四陣的疲勞之身,再鬥恨天一嫗,雖然輸了兩招,也是雖敗猶榮……”
天百道長道:“如非暗中有人助她,我雖已連鬥四陣,但那老長婆也難勝我……”
易天行微微一笑,接道:“恨天一擔已破例收了衣缽傳人,想道兄定已知道此事了?”
天玄道長道:“不知收的何人?”
易天行道:“甘南上官堡堡主的掌珠,上官婉情,道兄如要和恨大一嫗作對,又多了一個強敵。”
天玄道長冷笑一聲,道:“區區一個上官堡,豈放在本宮的心上。哼!難道我十年封劍期間,江湖上的跳梁小醜,都成了氣候不成?”暴天行看他逐步陷入自己謀算之中,心頭甚是歡慰,但仍保持一片鎮靜,淡淡一笑,道:“道兄十年封劍期間,江湖上卻已有甚大變化,二穀三堡,聲名大噪,已漸成分據江湖之局,被譽為武林中泰山北鬥的少林、武當兩派,相形之下,已有些黯然失色了。”
天百道長道:“貧道的玄武宮近年在江湖上聲譽如何?”
易無行道:“一宮之名雖未減色,但已不如道兄昔年行走江湖之時來得響亮,二穀三堡之名,大有扶搖直逼之勢。”
天玄道長突然抬腿一腳,把已遭點了死穴的徐元平踢飛起六七尺高,捧出一丈開外。
易天行暗中留神徐元平的身體,手腳未動,知已死去,拂須一笑,道:“道兄的生性,仍和封劍前一艇模樣,兄弟這裏告別。”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天玄道長輕輕的咳了一聲,望著易天行的背影逐漸在月光之下消失。他願想叫易無行回來,問問有什麼相求之事,話將出口之時,忽又想到自己身受之傷尚未痊愈,必需再運氣調息一陣,如若喚他回來,萬一有了衝突,豈不要束手待斃?
他回頭望了望徐元平橫臥的屍體,心中忽然覺著不安起來,忖道:“此人並末相犯於我,是我要迫他出手,我這樣相待他,手段未免太殘酷了……”
他呆呆想了一陣,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已點了他‘神封’死穴,縱是華陀重生,扁鵲複活,也難再救活於他。唉!眼下我隻有解救他叔叔的毒傷,也可稍減心中一點愧疚,……”轉身急向金老二停身之處奔去。這時,金老二傷脈發作,人已暈了過去。天玄道長不顧自己的餘傷未愈,扶起金老二來,默運真氣,連點他一十八處要穴,打通他三條經脈。
隻聽金老二長長籲一口氣,緩緩睜開雙目,打量了天玄道長一陣,問道:“我那平侄兒哪裏去了?”
天百道長輕輕的咳了一聲,答道:“死了。”
金老二如被毒蛇突然咬了一口,霍的跳起身來,急道:“什麼?對天玄道長冷冷說道:
“你受傷經脈初通,不宜大驚小怪,快些坐下運氣調息一下,我還要清去你身受之毒。”
金老二究竟是久走江湖之八,略一忖思,激動的心情,立時鎮靜下來,依言盤膝而坐,淡然地問道:“他可是和道長比試武功時,傷在了你的手下嗎?”
天玄道長啟動雙目望了金老二一眼,又緩緩閉上,答道:“不錯,我失手傷了他的性命。”
金老二道:“那也不能責怪道長,比武過招,拳腳無眼,難免有所失誤,隻怪他學藝不精。”天寶道長霍然睜開雙目,盯在金老二臉上問道:“本觀主久在江湖上行走,閱人何止於萬,你如想在我麵前耍什麼花招,那可是自尋死路……”
他微一停頓之後,又道:“我已答應了那娃兒,替你療治毒傷,現在他雖然死了,但本觀主卻不願自食承諾之言。”
金老二笑道:“道長如害怕替我療好傷勢之後,替他複仇,最好也把我殺了以絕後患。”
天玄道長目中凶光暴閃,冷冷說道:“縱然要殺你滅口,本觀主也要替你療好毒傷之後再殺。”
金老二心中微微一動,暗道:“他說殺我滅口,不知何意,難道他和平兒動手之時,用了什麼卑劣手段傷害於他不成?”
心念轉動,殺機暗起,但他自己如憑武功,難擋對方一擊,是以必得想個法子,暗中下手,才可報雪此很,當下淡然一笑,默然不言。天玄道長一麵暗中戒備,一麵暗中運氣調息,體力大複,霍然站起身來,說道:“我要用金針過穴之法,放過一些氣,然後才能迫出你身受之毒,估計約需一日夜的工夫,但本觀主無此閑暇,為你療治,我用金針打通體穴脈,你可帶我一件信物,走往玄武宮中,說明經過,自有人替你治療。”金老二笑道:“我毒傷雖然被療好,但今生今世,也別想再出你的玄武宮了。”
天會道長冷笑道:“那總比死了好些。”
金老二心知此刻如若稍露反抗舉動,立時將送命在天玄道長拿下,當下一閉雙目,笑道:“玄武官乃當今江湖上的勝地,縱然埋骨其中,死亦無憾。”天玄道長他是不願和他多說,擇手入懷,摸出三枚金針,雙手齊出,三針並中,分紮在金老二‘雲門’、‘氣戶”、‘俞府’三穴之上。
他並不立刻拔出金針,一探手,又從懷中摸出三隻針來,揮手之間,又分刺三大要穴。
片刻工夫,金老二全身連中了一十二針。天玄道長又從懷中摸了兩粒丹九出來,讓金老二張口吞下後,說道:“我這金針過穴之法,當今武林之中,還未聞有人具此手法,你暫時靜坐別動,我去替你找匹坐騎。”話出口,人也同時淩空而起,一驚而否。金老二睜開眼時,已不見天玄道長人蹤。
不大工夫,忽聽蹄聲得得,天寶道長不知在哪裏牽了一匹位馬回來。金老二睜開雙目,瞧那馬背之上,並無鞍橙,不禁一皺眉頭,道:“你要我騎馬走嗎?”
天玄道長笑道:“我把你捆在馬上趕路,決不致跌下就是。你已服用了我兩粒金丹,一日一夜中決不會感覺到困倦,隻要你記得此去玄武宮的路程,不要十二個時辰,這匹健馬,就可以把你送到玄武宮了。”
金老二道:“不用捆了,在下自信還可騎得無鞍之馬。”
天玄道長道:“你身上金針不能取下,半身癱軟難動,如不相上,勢難坐穩。”
也不待金老二同意,伸臂把他抱了起來放在馬上,解下腰中一條絲帶,把馬紐捆在金老二手中,又把他身體縛在馬上,說道:“此行生死,看你造化,如果十二個時辰之內還未到玄武宮中,不等每發,單是我那十二支金針所中要穴,被氣血衝偏移了位置,就可以置你死地了。”金老二黯然一歎,默不出聲。他不是感歎自己的生死,而是失去替徐元平報仇機會而惋惜。
天會道長笑道:“你歎的什麼氣,此事看去雖甚凶險,但我率想你十有八成能如期趕到玄武宮中。”舉手在馬臀之上拍了一掌,但聞那健馬長嘶一聲,放腿向前奔去。
因金老二的手和馬韁捆在一起,尚可操縱那健馬奔行的方向。馬行如飛,一口氣奔出了二十餘裏。
金老二看馬首,已然見了汗水,輕輕一帶馬韁,住馬放緩了步子。此際殘月西照,天色已是四更時分,他仰臉長長吸兩口氣,頓感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幾滴英雄淚,滾滾而下。
正自感傷莫名之際,忽明身後傳來了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道:“叔叔可知道玄武宮的路嗎?”
金老二吃了一驚,道:“你是平兒嗎?”
那熟悉的聲音又從身後傳來,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