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平唱然一歎,說道:“好一座建築精巧的地下墓府,看荒家壘壘,有幾人能夠想得到這……”
忽聽金老二冷哼一聲,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寺,金老二不把你楊家堡鬧個天翻地覆,就誓不為人。”
徐元平轉頭瞧去,隻見一點人影疾如電奔而去。
原來幾人出了基門之後,楊文堯卻趁幾人眺望景色之際,悄然逸走,待金老二發覺之時,人已到數十丈外了。
鐵扇銀劃於成望著楊文堯背影,罵道:“哼!二穀三堡中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金老二微微一歎,道:“於兄說的也是,過去江湖道上,雖有黑白之分,但對信諾二字,卻還能遵守不諭,自從一宮、二穀、三堡崛起江湖之後,對江湖上信諾二字,破壞無遺,處處講求機詐、權謀,不管用何等手段,均以成敗論英雄……”。
於成微微一歎,道:“金兄說的不錯,兄弟亦有同感。”
金老二黯然一笑,瞧著斷臂說道:“如果不是得遇兩位,兄弟勢必被楊文堯殺於古墓之中了,殺死兄弟事小,但古墓之秘,隻怕也將成千古疑案了。”
於成道:“金兄交遊廣博,遍及江湖各門各派,不知何以意找得楊文堯這等陰險之人?”
金老二道:“楊文堯在三堡之中,素以忠厚著稱,而且對土木建築之學研究甚是精深,兄弟才找他同入古墓,哪知此人外表忠厚,內心險詐……”
於成仰瞼望望當空秋陽,說道:“此刻時光還早,金兄傷勢甚重,不如就在這荒墓中休息一陣,再走不遲。”
金老二連受斷臂掌震之苦,雖是內外兼修高手,也覺著體力難支,聽得手成之言,當下點頭一笑,緩步走到一株白楊樹下,盤膝而坐,運氣調息。
徐元平心中對金老二其人甚是厭惡,但見鐵扇銀劍於成此刻和他談得甚是投機,當下不便當麵發作,隻好隨在兩人身後,走到那白楊樹下。
金老二一直提聚著一口真氣,忍受著各種傷勢痛苦,精神過度的緊張,激發他生命中的潛力,平時修為的真元之氣,運轉於全身各大脈穴之中,支持著他的重傷之軀,此刻,險境既過,精神隨之鬆懈下來,這一靜坐調息,那運轉於各大脈穴中的真氣,漸歸乎靜,隻覺一股熱血,由胸中直衝上來,張嘴噴出一日鮮血,一陣目眩頭暈,仰麵跌倒地上。
鐵扇銀劍於成看見吃了一驚,伸手扶起金老二,急急問道:“金兄,你……”
金老二苦笑一下,接道:“我因為被楊文堯掌力震傷了內腑,隻怕是不行了。”
這兩句話,說的甚是淒涼,隻見徐元平心頭大為感動,急上兩步,走到金老二身邊說道:“金兄請振作起來,兄弟以本身真氣,助你一臂之力,隻要能把散去的真氣凝聚丹田,就可保無事了。”
他本是情感脆弱、極易衝動之八,雖對金老二其人甚感厭惡,但仍不自禁油生憐憫之心。
金老二忽的仰天長笑,聲音淒厲,刺耳異常,但他中氣不足,笑了一半,突然中斷。自言自語地說道:“榮兄陰靈有知,請恕兄弟無能為你報仇了!”
徐元平聽得心頭一動,忘了替金老二療治傷勢,凝神靜聽下去。哪知金老二傷勢極為慘重,講得幾句之後,竟然接不下去。
一陣秋風吹來,使徐元平驚愕的神智,突然一清,慌忙伸出右手,托在金老二後背“命門穴”上,潛運真力,一股熱流循臂而出,緩緩攻入了金老二“命門穴”中。
金老二散去真氣,得徐元平攻入內腑真氣之助,逐漸回集於丹田之中。
他本是有著深厚功力之人,真氣一聚,立時清醒過來,坐正身子,運氣調息,片刻之後,吐出來幾口淤血,長長籲一口氣,睜開了眼睛,回頭說道:“多謝徐英雄相救……”。
徐元平心中一直在想他剛才所言之事,見他醒了過來,立即問道:“剛才金兄口中說的榮兄,可是姓徐嗎?”
金老二臉色一變,道:“我幾時講過了……”
他剛才神智昏昏沉沉,不知不覺之中,泄露了存在胸中十幾年的隱秘……
鐵扇銀劍手成接口說:“不錯,金兄剛剛確實說過此言,兄弟也親耳聽到!”
徐元平道:“金兄真氣初聚,不宜多講話,一會再說不遲。”
金老二果然不再言語,緩緩閉上了雙目,心中卻在暗暗想:該不該把這樁深藏胸中十幾年的隱秘之事說出……
大約過了有一頓飯工夫之久,金老二才緩緩睜開雙眼,瞧了徐元平一眼,道:“小英雄雖對我有過救命之思,但此事乃是在下生平中最大的隱秘,實難隨便相告他人。”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適:“不過,在下可以把一件震蕩江湖的隱秘大事告訴兩位,以報小英雄相救之情。”
徐元平搖搖頭,說道:“在下絕無挾思求報之心,迫請老前輩講出胸中隱秘之事,隻因老前輩適才感歎之言……”,他突然長長歎息一聲,道:“老前輩既不願說,那也罷了,今日一番相送有緣,憑此一麵,在下願不再追究戮情劍匣之事。”
金老二憫然一笑,道:“二十年前,老朽亦和小兄弟一般豪氣幹去,言無不信,但這二十年來,迭經變故,目睹武林間正義消解,信諾成空,彼此之間,全以機詐之心相處,鬥勇之外,兼以鬥謀,老朽也不覺中養成機心,今見小兄弟豪情之氣,不禁感愧無地。”
徐元平接道:“老前輩這等誇獎,晚輩愧不敢當,在下就此別過。”抱拳作禮,轉身而去。
鐵扇銀劍手成忽的躍身而起,大聲叫道:“徐兄要到哪裏去呢?兄弟承蒙數番救命之恩,尚無……”
徐元平停步回頭笑道:“武林之間,偶伸援手也算不得什麼重大之事,報思之事,再也休提了。”
於成大步追了上去,笑道:“徐兄的風儀、豪情,兄弟甚是傾服,甚願隨侍左右……”
徐元平朗聲大笑,接道:“這個叫兄弟如何承受,於兄身為豫、皖、鄂、魯四省綠林道上總瓢把子,是何等威風,徐元平何許人物,豈敢……”
鐵扇銀劍於成大聲接道:“如果肯允在下常隨左右,以討教益,縱然是當今天下盟主,兄弟也不願再戀棧下去。”
徐元平笑道:“在下零然一身、天涯飄零,自己都無一定的去處,徐兄盛意,隻好心領了。”
於成哈哈大笑道:“兄弟跑了大半輩子江湖別無所成,但對各處山川風景,卻是知之甚詳,如蒙不棄,願以識途老馬,帶徐兄遍遊天下風景。”
徐元平黯然一歎,道:“於兄熱情可感,但兄弟卻有難對人言的苦衷,待日後兄弟恩怨結清之後,自當和於兄結伴邀遊天下名山勝水。”說完,轉過身子,緩步而去。
金老二突然站起身子,叫道:“小兄弟請留步片刻,在下有事請教。”大步追了上去。
徐無平回身說道:“老前輩有何見示?”
金老二道:“小兄弟姓徐嗎?”兩道目光,凝注在徐元平臉上,一眨不眨。徐元平道:
“不錯,晚輩叫徐元平。”
金老二一語不發,在徐元平臉上瞧了半天,說道:“徐兄的分尊、令堂,可都健在人世嗎?”
這兩句話,直似一柄鋒利之劍,刺入了徐元平的心上,登時覺得胸前熱血沸騰,滴滴淚珠奪眶而出,緩緩答道:“不敢相斯,家父早已去世,家母生死不明!”
金老二沉吟一陣,道:“敢問小兄弟令尊可是叫徐榮麼?”
徐元平答道:“不錯,老前輩適才昏迷之時,曾經提過家父之名……”
金老二突然雙目圓睜,沉聲問道:“天下姓徐名榮之人何止一個,小兄弟怎知我昏迷時呼叫之人就是令尊見?”
徐元平倒是想不到他有此一問,征了半晌,才緩緩道:“這個晚輩很難肯定答複,不過晚輩曾聽師父說過家父一些事跡,雖因當時年紀幼小不能全盤悟解,但大略經過尚可默記心中,所以不端冒昧……”
金老二神色凝重地接口問道:“你師父叫什麼?”
徐元平道:“晚輩恩師姓粱單名一個修字,和家父有著金蘭之交,如非恩師相救,隻怕晚輩早已不在人世了,唉,恩師雖然救了我的性命,但卻因此和人結仇,身遭慘死,最可悲的卻是恩師膝下唯一的骨肉被人誤認為我,也吃仇家活活震斃拿下……”。
話至此處,忽見金老二老淚紛紛,黯然說道:“這麼說來,你當真是弟兄的骨肉了。
唉!孩子!你可知道,這世間還有一個人,為著要管你父母報仇,不惜聲譽狼藉,偷生人世,混跡江湖之上,終年奔走,費盡心機,為了掩飾他的企圖,曾經大背良知,做下了很多不願做的事情,因此為很多正大門派的人物所不齒……”。
他雖是半百年紀之八,但說到傷心之處,也不禁真情激蕩,涕淚訪波。徐元平雖然已聽出他言中之意,但一時間卻想不透他的身份,不知如何接口,呆呆的站在一側。金老二痛哭一陣後,心情逐漸鎮靜了下來,又把目光投注在徐元平的臉上,端詳了一陣,自言自語地說道:“十幾年未見榮兄夫婦風采,今日重在小兄弟麵貌神情之中見到……”,他緩緩抬起頭來,望著無際蒼竅喃喃祈禱:“感謝皇天保佑,榮兄有此佳兒,大哥身負血海沉冤,洗雪有日了,弟兄陰靈有知,亦當瞑目泉下了……”。
徐元平看他對自己相關之情如此深切誠摯,心中大是感動,不自覺的向前走了兩步,扶住了金老二顫抖的身軀,說:“不知老前輩和我父如何稱呼?”
金老二伸出獨臂,撫著徐元平頭頂說道:“我和你那師父梁修同時和榮兄結義南嶽,二十年前,彙湖上並稱我們為南嶽三傑,榮兄長我兩月,我長梁修三歲……”
徐元平此時心中全無懷疑,撲身拜倒地上,說道:“二叔父請恕平兒不知之罪,以至在古墓中言語間開罪叔父。”
金老二不知是高興還是傷悲老淚滾滾而下,扶起徐元平說道:“孩子!你那三叔梁修可曾把你父母蒙冤慘死之事,告訴過你嗎?”
徐元平隱然一歎,道:“師父一直未對我談過此事,隻說平兒父母雙亡,他受我父母托孤之重,定要盡他心力把我教養成人,日日勸勉我用心學習武功,並且對我說,待我把他一身武功完全學會後,他就要把我引薦到另一位高人門下,再求深造……”。
金老二道:“可憐三弟,用心這等良苦,也不枉大哥對他一番情意,不知他對你提到過我沒有?”
徐元平道:“師父從來對平兒絕無提到叔父……”他日稱師父慣了,一時間改不過口。
金老二道:“三弟為人忠厚拘謹,心中雖然恨我甚深,但卻不肯在人前罵我一句……”
徐元平道:“師父雖然未把平兒父母慘死經過告訴於我,但平兒卻從師父平日言語之中,聽到一點蛛絲馬跡,我也曾數次追問他老人家,但都被他用言語推過,再不然就聲色俱厲的把我教訓一頓,不許平兒追問……”。
金老二忽然轉臉張望了一下,接道:“孩子,這個不能怪他,要知害死你父母之人,乃當今江湖之上勢力最大,望重黑白兩道,就是一宮、二穀、三堡中人也要對他敬畏幾個……”
徐元平隻覺胸中熱血向上一衝,脫口說道:“害死平兒父母之八,可是神州一君易天行嗎?”
此言一出,隻聽得鐵扇銀劍於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冷顫,接口說道:“什麼?神州一君易天行大俠乃當今之世最受武林同道推重之人,豈會做出這等敗德無行之事……”
徐元平突然轉頭望著於成說道:“易天行偽善行惡,一手掩蓋天下英雄耳目,我親眼看到他殺死我師父、師兄,難道此事還會假了不成?”
於成雖然明知不可和徐元平爭辯此事,但因他平日心目之中,對神州一君易無行過於尊仰,不知不覺地搖頭說道:“易大俠成名已垂三十餘年,盛名遍傳大江南北、關外、邊荒,為人排難解爭,黑白兩道中人都對他尊祟萬分,數十年來,未聞他做過一件惡劣之事……”
金老二道:“於兄以外貌取人,不知其中底細……”
於成接道:“兄弟縱然會被神州一君偽善所欺,難道天下英雄都是耳聾眼瞎之人不成?”
徐元平聽他處處為神州一君辯護,不禁激起怒火,厲聲叱道:“於兄既對那易無行敬服得五體投地,恕在下不敢攀交,你請便吧。”
鐵扇銀劍於成見徐元平怒火甚大,沉吟了半晌接口說道:“在下身受徐兄救命之恩,雖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而且極願放棄中原四省綠林盟主之位,得以常隨左右,不過,對徐兄汙蔑神州一君易大俠之事,卻是不敢苟同。徐兄心地光明磊落,決不致隨口輕言,但易大俠生性正直,也是兄弟親自所睹,我想其間如不是有人設計陷害,定然是有了誤會……”
金老二身軀微微顫抖了一下,道:“易天行極智絕倫,不管做什麼歹惡之事,均經過填密無比的計劃,或是借手他人,或是親自出手,均能做的密不透風,不留半點可資查詢的蛛絲馬跡,別說於兄了,遍天下也難找幾個知他底細隱秘之人。兄弟曾在神州一君手下做過很多年事,如非我親眼看到,縱然聽到,隻拍也難相信。”
於成道:“空口無憑,不知金兄可否有法子使兄弟相信……”
徐元平道:“我們在說話,哪個要你多口,還不快走,等我怒火難耐之時,想走就悔之無及了。”
於成訥訥地道:“徐兄救了兄弟之命,再把兄弟殺掉,那也是應該之事……”
徐元平怒喝一聲,一晃身直斯過來,舉起右掌,冷然賜道:“難道我就不敢殺了你嗎?”
鐵扇銀劍於成笑道:“在下效幕徐兄,意出衷誠,死有何懼,不過徐兄要和易大快結仇之事,卻是萬萬不可……”。
他不顧自己生死,仍然替神州一君辯護,不禁使徐元平心中動搖起來,暗忖道:
世上哪有這等事情,不顧自己生死,仍然替別人辯護,莫非那神州一君果是好人不成……
隻聽金老二冷笑上聲,問道:“於兄可受過易天行布施之恩嗎?”
於成搖搖頭:“在下雖和易大快有過一麵之緣,但並未身受其惠,不過……”
徐元平心中一動,厲聲問道:“不過什麼?快說。”
於成神色不變地道:“不過在下卻親眼看到他為人排解紛爭,不但氣度恢宏、和藹可親,而且立論公正,不偏不倚,全場中人無不心服口服,俯首聽命……”,他微微一頓後,接道:“他身負絕世武功,卻不肯以武服人,虛懷若穀,神態不亢不卑,句句字字無不使人心生佩服,徐兄如有緣和他一見,就知在下之言非虛了。”
金老二忽然微微一歎,道:“平兒,不要傷他,他這話並非捏造之言……”
徐元平聽得微微一怔,緩緩收回右掌,說道:“平兒親眼看到神州一君殺死我的恩師,難道這其中還有人冒他之名不成?”
金老二搖頭笑道:“三弟武功不弱,一般武林人物想殺他豈是容易之事……”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於兄隻見神州一君易天行的外貌言行,也難怪你佩服的五體投地,我和弟兄、三弟初見其人之時,何嚐不是傾心相服,才甘心為他所用,相處到數年之久,才發覺他是隆詐無比之人,唉!舉世不少奸惡之人,但都難及神州一君萬一。不過他聰明絕世,機智過人,任何事動手之前,設計均極完整,一出手必然成功,幹淨利落,不留一點痕跡……”。
於成一皺眉頭,道:“金兄之言,叫人實難心服,兄弟就此告別。”他不願再聽下去,轉身欲行。
金老二高聲說道:“於兄慢走,兄弟還有下情相告。”
於成回頭說道:“兄弟生性隻斷不彎,金兄就是要殺人滅口,兄弟也不願隨聲附和。”
金老二微微一歎,道:“如論我金老二近年作為,此事確然做得出來,不過今日情形不同,兄弟要將神州一君生平惡跡,舉說一兩件出來,讓於兄聽聽……”。
他緩緩把目光投注在徐元平臉上瞧了一陣,移目望天,接道:“今日湊巧和平兒相遇,那報仇之事都落在平兒身上,縱然日後被神州一君查出此事,把兄弟粉身碎骨我也心安理得。”
這幾句似是對徐元平說,也似是對於成說,又好像自言自語,神態間流現出無限淒涼、驚懼,就似此密一泄,定要被神州一君查將出來一般。
於成看他神情嚴肅中帶著畏怯,心中甚是奇怪,暗道:久聞金老二能言會道,舌翻蓮花,交遊異常廣闊,大江南北、武林同道,他都能攀上交情,所以行蹤所至,無不對他相容三分,有當今蘇秦之稱,想不到卻是個這等沒有膽氣之人。
隻聽金老二長長歎息一聲,道:“於兄、平兒,走!咱們找一處僻靜之處坐下,我要把榮兄被害之事詳詳細細的告訴於你。”
說完轉身向前走去。
徐元平瞧了於成一眼,默然相隨金老二身後而行。於成暗暗罵道:此地人跡罕至,難道還不僻靜嗎?哼!花樣真多。
金老二走出荒塚,腳步逐漸加快直向一座小山上麵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