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氣呀,抽啊;
酒,水呀,喝啊;
妞,澡呀,泡啊;
錢,紙呀,花啊。
順口溜凝練精幹易記,到桃源廣為流傳的時候,已經沒人相信它的作者是鞋匠。“就憑你?一個穿拖鞋的?能想出這麼獨到的句子?”
除了自取其辱,鞋匠從未得過隻言片語的讚揚。鞋匠有一個夢想,就是早日治好汗腳,穿上一雙人模狗樣的皮鞋。現在,他腳下踩的雖然是皮拖鞋,但拖鞋就是拖鞋,真皮的還是拖鞋。什麼抹的、泡的,做成鞋墊的、縫進襪子的,凡是能買到的藥鞋匠都試了,收效甚微,腳心仍然泉眼似的冒汗。鞋匠心灰意冷,想到補了大半輩子的皮鞋,竟然沒有資格擁有自己的一雙,這不是命是什麼?
鞋匠怎麼突然對鞋子的事情耿耿於懷?他現在的身份是桃花彩選的“航船”,整天趿拉著拖鞋將大幅度剝減話語的殺傷力。
據民國版的《桃源縣誌》記載,組織桃花彩選的骨幹主要是三個,一個叫“賬房”,一個叫“做筒”,一個叫“航船”。賬房管錢管賬,就是劫波了;做筒的張思發是桃花選彩中的重要角色,每天開彩幾次、何時開、開何門等都由做筒決定;航船則是為兜攬賭客而派出的遊說人員,這個人必須臉大皮厚能說會道,把稻草說成金條、將跳蚤吹成大象,啞巴思來想去,鞋匠最適合幹這個。
於是,桃源的大街小巷到處都會響起真皮拖鞋的趿拉聲,鞋匠以三寸不爛之舌為槍、以花言巧語為彈,獵人那樣穿梭於街巷角落間。鞋匠雖然是個愛說話的人,卻長著一雙哈叭狗一樣怯懦的眼睛,走起路來東瞧瞧西嗅嗅,愁眉不展。這幅討人同情的相貌極易贏來信任,這樣,抽不出身的賭客可以不必親赴陶氏祖祠,把押注的花名及賭注交給鞋匠就行了,開彩後如果中獎,鞋匠會將贏到的籌碼送到賭客手中,有空再去觀桃閣兌獎。大方的賭客一高興就要給“喜錢”,鞋匠是堅決不收的,一兩百塊小錢在他眼裏就好比一兩個中國人的小命在東條英機眼裏,根本不當回事。鞋匠的作用就像搖船的“擺渡”,所以叫“航船”。
表麵上看,鞋匠兜攬賭客的多少直接影響桃花彩選的生意,其實,鞋匠的工作有更為重大的意義。鞋匠是挨家挨戶鼓動招引賭客的,又常常受委托代辦,賭客押注的傾向就洞若觀火。鞋匠將掌握的押注情況,尤其是大注的情況給啞巴發一個短信,啞巴就心中有數了。啞巴跟張思發商議做筒的時候,就知道該開哪一門了。
航船的重擔加上接手桃汛混亂如麻的桃花會,鞋匠有多辛苦就可想而知了,用披星戴月來形容都不為過。現在,驅走了果農,鞋匠盯住腳下的一堆鮮桃懵了許久,事情太多了,多得像這堆鮮桃,怎麼啃也啃不過來。先標會吧,標會與航船猶如屙屎拔兔草,兩不誤。
鞋匠對自己說,兩手抓,兩手都要硬。說完鞋匠得意地笑了,覺得自己還是有點文化的,不比那個文盲老婆,整天光會“說句良心話”。
今天是伯母起的桃花會,伯母是方禮金的老婆,老倆口都應過桃汛的會,輪到老太太起會,鞋匠隻能代表桃汛來應。鞋匠對這位自己老婆桃汛的妹妹花季的丈夫啞巴的大伯方禮金的老婆該如何稱呼,理不出個頭緒,就隨了啞巴叫“伯母”。來應會的基本上是街道老太太,鞋匠紮在她們當中就像一隻瘦鴨公落到母雞窩裏,非常搶眼。
伯母感到怪異,“咦,桃汛怎麼沒來?”
“桃花彩選那邊忙不過來,她名下的桃花會就全部盤給我了。”鞋匠反戈一擊,“大伯怎麼沒來?”
“別提那個老不死的,六十出頭的人了,仗著幾個臭錢,三天兩頭鑽發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