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塊哪同誌們,相當於十擔水蜜桃、二十擔穀子、三十擔地瓜,你們評評理,文化館這幫人的心黑不黑?”
場麵一下就亂了,隻見橫飛的唾沫和舞動的手臂,聽不清誰在說什麼。陳館長急了,抱住方禮金的胳膊說,“老方你怎麼能這麼說話,我們在毛澤東思想宣傳站還同事過呢,我記得你爬電線杆很賣力的,現在老糊塗了?”
每個人都想發表高見,太多的高見彙合起來就攪成一塘稀泥,也攪沒了兩個老頭的爭執,好比一塘稀泥湮沒了一泡尿。
還是肖洛霍夫幫了忙,花季手中的書猛地一拍,吵鬧的文化館真的變成靜靜的頓河。花季往桌上一站,雙手叉腰怒視眾人,這種紅衛兵形象大家已經很陌生了,興趣盎然是肯定的。花季的話簡明扼要:
“你們要不要兌獎,啊?要兌就兌,不兌找啞巴要錢去。”
方禮金認出花季,“哎,你不就啞巴的老婆嗎,應該叫我大伯,怎麼這麼說話?”
“你要我怎麼說話?”花季跳下桌子,“文化館的人也是人,你們吃肉,我們喝湯還不行?”
方禮金說,“你們哪裏是喝湯,這是喝人血。”
陳館長將方禮金拉到走廊拐角,耳語道,“老方嫌獎品太貴,我們可以給現金。”
“給足額?”
“不,給九成。”
“這不是明搶嗎?”
“給我們留一口飯吃同誌。”陳館長沉下臉來,“桃花會遍地開花,桃源市遍地黃金,多少外地人來撿金拾銀,你老方財大氣粗還計較這一成兩成?”
初夏來臨的時候,桃花會像南太平洋的暖流,驟然席卷整個桃源市,並波及周邊的永安、連城、長汀、清流、明溪等縣市。地不分南北、人不分貴賤,都著了魔似的一齊湧向桃源市。
端午節一過,早熟的白鳳水蜜桃就開始收獲了,但是,“水果西施”桃汛再也沒有精力收購鮮桃了。早晨推開店門,桃汛大驚失色,賣鮮桃的果農排起長隊。為首的老農攔住桃汛的去路,懇求說:
“你就收下我們的桃子吧,我都等三天了,價錢好商量。小仨今年高考,還指著這錢上大學哩。”
老農身後的一個農婦附和說,“人情一把鋸,你有來,我有去。誰也不會忘記你。”
又一個農婦說,“是啊是啊,左鄰右舍的,都是老主顧,好賣賤賣你開個口啊。”
桃汛開口了,不過她一開口就讓所有的果農噤若寒蟬。“說句良心話,我家鈔票都堆不下,哪有空地方堆桃子?”
桃汛皺起眉頭擠身出去,她得抓緊時間上街喝一碗勾湯、吃兩個燈盞糕,桃花彩選還等著她去賣籌碼。桃汛手上的會單越來越厚、會賬越來越繁,用原始人畫圖標識的方式記賬理財,她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夫妻倆接受啞巴的建議,桃花會全部由鞋匠打點,桃汛隻管賣籌碼。
緊隨桃汛的鞋匠剛剛探出惺忪的睡眼,就被老農逮了個正著,再也溜不掉了。果農七嘴八舌的,鬧得鞋匠心煩,鞋匠掏出一把百元大鈔,一人發一張,然後向莫明其妙的老農深深地鞠上一躬:
“隻有強盜強奸,沒有強買強賣。算我倆公婆對不起大家,行不行?這一百塊錢是道歉費,你們該回家了吧。”
老農唏噓,“這世道變了,變得不認得了,變得可惡了。我收了你的錢,桃子就給你了。”
老農將一擔鮮桃倒在鞋匠店門口,其他果農瞧瞧手裏的票子,看看筐裏的桃子,也紛紛將鮮桃倒在店門口。
鞋匠懶得製止,他知道有窮光蛋會來撿去吃,沒人要的自然有環衛工人處理,用不著操心。就現在的收購價,一擔鮮桃根本值不了一百塊,你看那街頭巷尾,到處是堆積如山的桃子,賣不出去的當街漚爛。有的果農幹脆在鮮桃堆插一根樹枝,掛個塑料袋,讓路人自己拿桃子,自己往袋子裏扔錢。
眼下的桃源,從原材料副食品到服裝家電,從發廊嫖資到酒店菜金,從男人進嘴的香煙到女人貼身的衛生紙,隻要桃源不會生產的東西都在漲價,因為錢已經不是錢了,僅僅是一捆捆拎來拎去的紙。水蜜桃的價格反而一落千丈,收購的、批發、運輸的,不約而同標會去了。別說賣桃子,就是販運軍火、走私販毒也不如桃花會來錢快。鞋匠感同身受,創作了一段順口溜,以手機短信的方式發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