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嘛,”鞋匠嘿嘿幹笑兩聲,“愛情這東西,是女人的米飯,天天吃同一碗就夠了;男人呢,愛情就是小菜了,越多越好。”
一石擊起千重浪,鞋匠陷入了手指和唾沫的重重包圍。
“男人就可以亂來?”
“現在又不是封建社會。”
“要掃黃,狠狠地掃。”
“都是錢騷的。”伯母高瞻遠矚,“錢是男人的膽,色膽。”
伯母也是個文盲,勉強認得十個阿拉伯數字,如何組合則茫然無知,她以不變應萬變,不論是一千還是一萬、十萬,統統畫上一行,憑腦子記住每個“一”字的不同含義。鞋匠幾十年跟文盲同吃一鍋飯,對文盲習性了如指掌,他念了一遍事先印好的會單,伯母便在會單上按上個指印表示認可。擦掉指尖的印泥,伯母講了一個奇怪的夢:
“我夢見壽星佬,就是那個突額頭的老頭,踩在蓮花座上,向我飄來。飄著飄著,壽星佬不見了,蓮花座還在放紅光。”然後問鞋匠:
“你說說,是不是壽星佬托夢給我,桃花彩選要開蓮花呀?”
鞋匠驚駭得一蹦三尺,“哎呀呀,怎麼得了,蓮花就是荷花,映日荷花別樣紅,那不是蓮花座放紅光是什麼?你們買荷花,包贏,包在我身上。”
一個肥婆撇撇嘴,顯出有見識的樣子說,“我家的老何就整天泡在陶氏祖祠,手上隻要能湊十塊錢,一定買了籌碼。我才不買什麼桃花彩選,你想啊,三十六開一,那還不是孔夫子的手帕,包(書)輸。不如多應幾鬮桃花會,實在。”
伯母說,“不一樣,這桃花會是借款,要還的;桃花彩選是贏錢,自己的。來來來,填會單。”
肥婆填過會單,堅定地抬起頭,“總之賭博不是什麼好鳥。”
鞋匠的臉色由驚駭而委屈,“桃花彩選怎麼會是賭博呢?那是高級遊戲,皇帝都玩。乾隆年間,紀曉嵐奉旨修纂《四庫全書》,工作壓力太大,翰林、進士們每天以桃花彩選消遣。乾隆皇帝聽說後召見紀曉嵐問,聽說你手下的人賭得很厲害,耽擱了公事,是真的嗎?紀曉嵐大驚失色,因為朝廷賭禁十分嚴厲。紀曉嵐急中生智,回答說,他們不是在賭博,而是蒙皇上常給他們調級加薪水,不敢忘記皇上的恩典,所以常常做一種桃花彩選的遊戲,以百花朝陽來讚頌太平盛世。紀曉嵐以陶淵明的桃花彩選圖為藍本,畫出一張三十七種名花的彩選圖交給乾隆皇帝。乾隆看後不但不追究,自己也跟這些翰林進士玩在一起了。”
這個典故是張思發寫好讓他背的,鞋匠欺負這些婦女不懂曆史,擅自篡改了結局。不料,被從桃源師專退休的肥婆揪出了端倪,“不會吧,封建社會君君臣臣的,皇帝哪能跟奴才賭博?”
“我說了,桃花彩選不是賭博,是遊戲。”
他們的爭論讓正在回收會單的伯母心中不悅,因為她一句也沒聽懂。“好啦好啦,趕緊唱會單、交會錢。反正荷花我是買定了。”
今天的桃花會中標的正是肥婆,吆喝一聲“迎財接福”,她撈起錢點都不點就走人,拋給大家肥碩的大屁股。其他九個女人受伯母的感染,多多少少都委托鞋匠代辦買荷花。收好錢記好賬,鞋匠做了一個她們誰也不在意的動作,給啞巴發了一條短信:
“夜筒要開荷花。”
桃花彩選開彩的當天夜裏,壽星佬托夢中獎的新聞傳得比風還快,這個鼓舞人心的故事是與開彩結果同時傳遍桃源的,十個女人做同一夢,個個有姓名、有地址、有電話,你可以懷疑油嘴滑舌的鞋匠,但你不能懷疑那十個善良的婦女啊,懷疑善良就是犯罪。她們中最多的獲獎三萬,最少的也回報三千。鞋匠揮舞那張按有伯母指印的會單,遇到熟人便說:
“看,壽星佬就是托夢給這十人女人。”
沒有人懷疑鞋匠的話,更沒有人掛電話找其中的某個女人核實,他們忙於奔走相告,忙於探尋一個共同關心的主題:如何才能夢見壽星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