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見輕輕飄動的水麵之下,隱隱約約有幾根柱子在晃動,每一根尖端僅僅距離水麵不過寸許,卻是歪歪斜斜插向岸邊。郭彤心裏一動,暗忖著必有名堂,卻是不好意思出言向對方詢問。
覃玉潔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意,隨即一笑道:“你一定感覺奇怪吧?那我不妨告訴你——先王爺是出身工族之人,但是他本人卻是酷愛武功。非但如此,他老人家還在這所王府裏養有不少江湖上能人異士,其中有一個姓王的人,人稱鐵衛士,叫王天柱,是其中之翹楚,是一個極難得的高人!”
“王天柱!”郭彤緩緩地念著這個名字,“姑娘你說的這人,莫非是江湖上盛傳的那個鐵衣太歲王大人……麼?”
“不錯,就是他!”覃玉潔感傷地說道,“這位王大人由於得到先王爺的賞識,曾經請準聖上保他四品軍功的官位,而他素日卻喜與江湖武林人往來,所以江湖上對他的大名知悉甚清,人人都喊他鐵衣王大人……”
她說到這裏,停了一下,輕歎道:“也正是因為這樣,才使得日後那個糊塗的昏君懷疑我祖父心有異謀。說起來我祖父被冤屈至死,與這個王大人的素日作為不無關聯。
朝廷的人總認為我祖父是想憑借武林中的能人異士,以圖對皇帝不利,真是……”
郭彤輕歎一聲道:“這麼說,你祖父死得實在是太冤枉了!”
“唉,不談這些了!”覃玉潔道,“言歸正傳,我剛才說到那個鐵衣王大人……我的意思是說,這座王府裏的所有機關布置,全是王大人一手設計的。”
說到這裏,她指向眼前的池水道:“包括這一些在內,全是王大人的精心設計。即以眼前而論,外人如果不明白所以,即使有一流的輕功身法,也休想渡到彼岸。”
郭彤一怔道:“這又為什麼?”
“哼!”覃玉潔說道,“難道你不相信?”
說到這裏,她由地上拾起了一塊石頭,抖手向著池內一根木樁頂端擊去。
水花一濺,隻聽見“篤”的一聲,眼看著那根樁子霍地向下一沉,即由四周同時射起了四股水柱,每一股都有兩三丈高,在一片銀色水花裏,即聞得一陣子叮咚聲響,水麵上即似開了鍋的稀飯,落下了許多物件。
郭彤仔細注目之下,才看清了那些落下之物,竟是一顆顆黑亮的圓珠子。
原來這些暗器鋼珠,都藏置在噴泉的噴管之內,隨著池水的冒起,首先衝出,其力絕猛。尤其稱妙的是,噴射而出的珠體兩兩相對,一經接觸,即發出脆響而雙雙墜落池中。
當然,這絕非是因為好看或是好玩而設。試想,如果方才接觸那根樁子頂端的不是塊石頭而是人的一隻腳,那麼情形將是如何?
這麼一想,郭彤由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一時隻管對著眼前發呆。
“你可看見了?”覃玉潔道,“那些藏在噴泉裏的暗器,名叫王芒珠,上麵都淬有劇毒,一經打中人身,毒性立刻發作,身子一到彼岸就橫屍於地!”
郭彤暗道了一聲好厲害,隨即道:“既是這樣,我們怎麼才能渡過這個池子?”
覃玉潔笑道:“別急,其實知道了這個隱秘,也就毫無奇處了。”
話聲一落,就見她嬌軀輕輕一晃,有如飛雲一片,極輕飄地落在池水之中。
郭彤自然留意到了她極其特殊的身法,這時就見她一隻腳尖,輕輕點向水麵柱梢,其姿態端是極美,有如蜻蜓點水——這種一動而靜,由絕頂的快到絕對的靜,的確是極不易為;設非有極高的輕功造詣,萬難如此施展。
隻是這一手輕功,就令郭彤大大自愧弗如,也更加確認覃玉潔身手不凡了。
覃玉潔繼續施展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有如星丸一跳,到達了對岸。
郭彤這才注意到,覃玉潔落下的腳步是采取間隔之法,每隔兩根柱子落足一次。不言而喻,那落腳的柱梢必然是實在的,而沒有任何機關。
郭彤也就如法炮製,很快地來到了池水對麵!當他足下方經站定,卻見覃玉潔聚精會神地注視著腳下地麵。
郭彤見狀問道:“姑娘莫非發覺了什麼不對?”
覃玉潔一指:“你看!”
順著她手指之處,郭彤發覺到地上有一個淺淺的水印,大小不過一枚製錢那麼大。
郭彤皺了一下眉:“姑娘的意思,莫非是什麼人留下的足跡?”
“嗯。”她微微地點了一下頭,往前麵走了幾步,伸手指著附近的一個地方,說道:
“看!”
又是一處和先前一般大小模樣的水漬,兩者距離約三丈左右。
注視著這一點小小的水印,覃玉潔若有所思的臉上,微微現出了一些驚訝,又似隱含著一些忿忿。
郭彤走過來,道:“姑娘你在想什麼?”
覃玉潔道:“這兩個濕腳印,就是剛才我們見的那個女人留下來的。”
“你說的是畢無霜?”
“就是她——除了她,別人不會有這麼好的輕功!”她緊緊地咬了一下牙,道,“哼!姓畢的丫頭,我看你又能躲藏到幾時,我要你知道我水雲洞不傳絕技的厲害!”
郭彤聽到水雲洞三個字時,即由不住猝然一驚。蓋因為這三個字他昔日似乎由故世的老和尚靜虛上人嘴裏聽過,悉知是武林中一個極稱隱蔽怪異的門派;隻是對於這一門派的一切,全然不知,這時猝然由覃姑娘嘴裏道出,自然使得他吃驚不小。
當下,他心裏一動,想乘機察探一下對方的門路。
覃玉潔卻先道:“這個畢無霜,果然是一個心思靈敏、武技傑出的人……她竟然隻憑表麵的觀察,就看出了這池子裏布置的機關……”
郭彤道:“這麼看來,她像是與向陽君一邊,跟我們為敵了!”
“與你為敵,不是與我們。”她微微一笑,卻又寒下臉來道,“實在說,我原來隻是心存為你作一個向導而已,並不願卷入你們這個是非圈子裏,可是現在情形不同了。”
郭彤內心暗喜:“姑娘的意思是願意助我一臂之力了?”
覃玉潔看了他一眼:“我隻是看不慣這個畢無霜神氣活現的樣子,既然她存心為敵,我倒要見識見識她到底是個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風聲裏,傳出了一聲女子的冷笑,似有又無,卻是逃不過覃玉潔的耳朵。
“是誰?”
她一麵出聲叱問,一麵仔細地向四麵觀看,隻是目光過處,難以看出端倪。
樹帽子“刷刷”作響,敢情又起風了。
風聲乍起,即聽得暗中匿身的那個女子說道:“姓覃的丫頭,我知道你的武功的確不錯,隻怕還不是我的對手。這件事,我勸你還是到此為止,少管為妙。”話聲摻合著風聲,雖是清晰在耳,卻是難以確知來處。這個姑娘竟然能選擇適當的說話之機,用以掩飾她藏身之處,確是蕙心蘭質,晶瑩透剔之至。
覃玉潔雖然心細如發,居然也一時難以斷定。
候到這陣風停止以後她才冷冷地道:“多謝你的好意,這件事我管定了!你怎麼不現出身來說話,偷偷摸摸算什麼人物?”
甚久沒有回音。
覃玉潔冷笑道:“你怎麼連話都不說呢?”
又過了一會兒,才聽得對方傳過來銀鈴般的笑聲,可是緊接著即為風聲所混淆。
“覃丫頭,你要我說些什麼?”
果然,她又選擇了合適的時候。
覃玉潔心知對方透剔伶俐,要想探測她藏身之處實在是不大可能。
“哼!”覃玉潔冷冷地道,“賣弄一點鬼聰明,就當我沒有辦法了?畢無霜,我早晚會遇見你的;等我們見著了麵,看你怎麼跑?”
“哧……”畢無霜輕笑了一聲,道:“別臭美了,覃丫頭,還以為我真地怕你不成?”
覃玉潔其實早已全神貫注,分辨著對方說話的部位,隻是礙在風勢不止,難以辨定出確切方向罷了。
然而,她似乎已窺出了一些端倪。
當下,就在對方話聲方落的當兒,陡然間揮手向外打出了一掌暗器。
暗器一經出手,空中閃爍出一片五彩奇光——竟是武林中難得一見的五雲石。
所謂五雲石,說白了不過是一種天然的石子,一顆顆色澤鮮明。最妙的是這種小石子,份量極為沉重,較一般鵝卵石重一倍有餘,而每一顆石子上,卻滋生著長短不一的畸形尖銳菱角。別具慧眼的武林人喜其天生鋒銳,遂用以作為暗器。因為顏色鮮明不一,而取名為五雲石,但究其產處,僅有甘肅太陽嶺一地。物以稀為貴,江湖上聞其名而始終不見其形樣的人,是大有人在的。
眼前,迎映著空中絢麗的朝陽,這一掌五雲石幻化出一片五光十色,令人眼花繚亂。
覃玉潔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將石子打出,一經出手占地五丈方圓。如果畢無霜果真在這個範圍之內,就很難再藏匿不現了。
一片叮叮聲響,地麵上濺起了點點輕煙,卻不見任何動靜,覃玉潔不禁臉上紅了一紅。
風聲裏,再次傳過來銀鈴似的女子嬌笑聲。
“丫頭,你可是認錯地方了……”畢無霜笑得那麼得意,“可惜了這些石頭子兒!”
覃玉潔怒起騰身,“嗖”一聲縱過去,落身於三丈外的一塊假山石上。
風颼颼地吹著,她目光一眨不眨地逼視著眼前。
“畢無霜,你敢再說一句話麼?”
風聲裏傳來了畢無霜的一聲嬌笑,在這聲嬌笑之後,卻是什麼聲音也沒有了。
覃玉潔寒著臉,站在那裏生著悶氣。
郭彤縱身來到她身邊,道:“姑娘可曾發現她的蹤跡?”
覃玉潔搖搖頭:“還沒有,不過,快要知道了,等著看吧。”
話聲方歇,即聽得一旁再次傳來一聲冷笑,大有蟬曳殘聲過別枝的韻味——在笑聲的尾音尚未結束之前,似乎已經明顯地換了一個位置,而變為二人身後數丈方圓之外了。
郭彤立時為之一愕,回身道:“咦,這是怎麼回事?”
覃玉潔妙目一轉,冷冷一笑,放聲道:“畢無霜,你的這一套鬼吹燈,騙得了別人卻是騙不了我!”
她忽然像是觸及了什麼念頭,輕輕地“噢”了一聲,冷冷地道:“原來如此!”
郭彤納悶地道:“姑娘發現了嗎?”
覃玉潔輕含微笑道:“我還當這個畢無霜真有什麼通天徹地的能耐呢,原來是在玩障眼法兒!還好,我見機早,沒有被她騙住。”
“姑娘發現了什麼?”
覃玉潔道:“鬧了半天,她隻是在運用一手蕩氣回腸的氣功而已,其實她本人壓根兒就沒有離開原來的地方。哼,我說呢!”
郭彤恍然悟道:“原來如此!”
“哼!”暗中的畢無霜道,“你這丫頭果然有些見地,嘻嘻——我忽然發覺到,你越來越對我的胃口了,如果你能心平氣和地給我賠個不是,我倒願意捐棄前嫌,現在就現身出來,收你作個幹妹妹。怎麼樣,你意下如何?”
覃玉潔輕啐一聲道:“不稀罕!”
“唉!”畢無霜輕歎一聲道,“我是真心誠意,你卻端起架子來了!覃家妹子,你可曾想到,真要是我們兩個為敵,可是對彼此都沒有好處哩!”
覃玉潔冷冷地道:“那你現在就現身出來!”
“我原本就已現身出來了。”
話聲起自左側方,仿佛就在眼前。
覃玉潔、郭彤隨聲陡地轉過臉來,霍然發覺十丈之外,斷壁殘垣處,赫然站立著一個長身玉立的紫衣少女!
“怎麼,覃家妹子,你真地要跟我過不去麼?”
她輕起玉手,緩緩地向這邊招呼:“來,來呀!你們兩個都過來,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覃玉潔道:“誰還怕你不成?走,我們走。”
覃玉潔正待要縱身過去,又忽然定住了身子,臉上情不自禁地現出了一片冷笑,自語道:
“好個狡猾的丫頭,我差一點上了她的當!”
心裏這麼想著,覃玉潔卻說道:“畢無霜,你的心意我明白,想把我們調開是不是?
不用說,是想給姓金的緩和之機。哼,我可不上你的當,等我見過了那個金貞觀之後,再來跟你算這筆賬。”
郭彤聽她這麼說,心裏才恍然大悟,畢無霜會在這時現身,用心可能就在此。
果然,畢無霜就像被玉潔道破了心事,她的秀眉陡地向上一揚,冷冷嗔道:“不錯,我就是這個意思,有我畢無霜在這裏,你們休想去暗算金貞觀那個人!”
覃玉潔冷笑道:“那可不一定。”
話聲方歇,就聽得“呼”一聲,勁風撲麵裏,畢無霜已經落身眼前。
郭彤前此領受過她的厲害,心裏一驚,已吃對方隨身而來的那股罡勁力道,將整個身子罩住,登時動彈不得!
郭彤心想既然自己有這番感受,站立旁邊的覃玉潔也不會例外。
可是覃玉潔畢竟不是易與之流。
就在畢無霜身形飛勢前迫的一刹那,她像是忽然遭遇到了來自覃玉潔處的抗拒阻擋之力。這股無形的抗拒力道,使得畢無霜前進的身子忽然站住,緊接著向後一連退了兩步。
一片略帶溫熱的氣息,由覃玉潔站立處洋溢而起,頓時與冰寒嚴密——畢無霜所放射的氣息,混成一體。
郭彤隻覺得身上為之一鬆,先時所遭受的困迫,一時大大緩和了。
隻是與他比鄰的那位覃玉潔姑娘,卻沒有丁點兒輕快感覺——就見她停立的身子,微微起了一陣顫抖,美麗的麵頰上,先是著了一層紅暈,繼而變成了一片雪白……
過了相當長的時間,她才緩和安定了下來——然後,臉上帶著鎮定卻並不輕鬆的微笑轉過臉看了郭彤一眼!
“這裏的事交給我了!”她暗示郭彤道,“你去辦你的事吧!”
郭彤心裏一動,頓時會意,立刻轉過身來。
畢無霜一聲冷笑,道:“郭彤,你敢!”
郭彤被她這麼出聲一喝,登時站住不動。他轉念一想,又回過身來,怒目看向畢無霜。
畢無霜用著冰冷的聲音道:“你難道忘了我曾經關照你的那些話了?”
郭彤被她深邃目光逼視得打了一個寒顫,想到了有關此女的諸多傳說,以及其出手之狠厲情形,不禁氣餒了起來。
然而,憑他的個性,是不易為人所屈的。他微一頓思,隨即冷笑道:“姑娘這話就說錯了,郭某人與姑娘素昧平生,並無恩怨,為什麼要為你左右、受你恐嚇?”
畢無霜秀眉一剔,正要發話,一旁的覃玉潔卻搶先道:“郭兄,你隻管放手去做你的,這裏的事有我擔當。”
郭彤心裏一鬆,連忙道了聲“偏勞”,身形一閃掠向一旁,大步向前踏進。
畢無霜又是一聲叱道:“你敢!”
話聲甫落,身形陡地縱起,捷若飛鷹般地已向郭彤身前撲去。
然而,覃玉潔卻已經防到了對方會有此一手,但見她香肩微晃,翩若驚鴻般地攔在了郭彤的身前。
畢無霜冷叱道:“丫頭,你是找死!”
話聲出口,出掌如電,劈麵一掌,直向著覃玉潔臉上直擊過來。
覃玉潔身軀向下一矮,右手倏地掄起,兩隻手掌霍地接觸在一塊兒。
看起來,雙方式子俱猛,手掌猝然接觸之下,彼此的身子都大大地震動了一下。
這不啻是勢均力敵的一觸,在雙方身子猝然一陣大動之後,兩雙纖纖玉手,霍然間同時撤回,像是一雙燕子,忽然間分了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