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為庵主怔了一下,神色黯然地點了點頭:“吾佛慈悲……這件事貧尼竟然絲毫不知,阿彌陀佛,我原想此番盛會之後,就便往洞庭一行,前往探訪他,想不到竟然圓寂……了!”
這個看似冷麵無情的老尼姑,輕輕抬起衣袖來,在眼角上拭了拭,一時呆若木偶!
來自陝南的南嶺一鶴尚萬近,諦聽至此,長長地哼了一聲,打著一嘴濃重的陝西音調道:“這倒是個驚天動地的大消息,咳,我們這些人顯然太孤陋寡聞了!”
鄧雙溪森森一笑:“事發突然,各位前輩天各一方,自是難以知曉;在下因適當其會,故而知悉甚詳……唉!其實靜虛老和尚並非是坐化圓寂,而是死自外人之手……”
南嶺一鶴尚萬近眨了一下眼皮:“竟有此事!什麼人下的手?”
鄧雙溪冷冷一笑:“這個人剛才我們曾經提到過,他就是新近名揚天下的那個向陽君金貞觀!”
大家相繼愕了一下,那個老尼姑無為庵主表情最稱激動。
“向陽君,嗯!”她臉色白中透青,點頭道,“我聽說過這個人!”
她那張三角形的麵頰上,浮起了一片殺機。她這種身份的人平素吃齋念佛,心似古井無波,似乎是極不易沾染怒火,是以一經著怒,頓時氣象陰森,望之令人生怖!
其實,何止無為庵主一個人?現場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隱隱現出一片怒容。毫無疑問,那位死去的靜虛上人,在他們心目裏都留有崇高的地位和美好的印象,是以乍聞凶訊,無不驚心動魄;對於殺害老的尚的那個狂徒向陽君,當然也就產生了憎惡之感!
鄧雙溪似乎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他微微冷笑了一下,目光注視著麵現殺機的無為庵主,輕描淡寫地道:“靜虛上人的死因詳情,我不得而知,庵主與各位要想更進一步地探詢,在下希望各位詢問向陽君本人!”
無為庵主冷森森地哼了一聲,“哪裏能夠找到這個小輩本人?”
鄧雙溪淡淡一笑,道:“容易,我想他很快就會來的,因為他也是五柳先生所邀請的貴客之一!”
說完了這幾句話,鄧雙溪臉上帶出了一抹輕鬆的微笑,對於這一手借刀殺人的戰略,他自己覺得很滿意,話一說完,遂從容地退向後麵。恰在這時,主人翁五柳先生的小毛驢已登臨山頂。當下,大家的注意力,自然地轉到了眼前這位德高望重、技壓群倫的當代武尊的身上!
五柳先生的一頭白發,似雪如銀地披垂雙肩。最稱壯觀的,是他飄灑胸前的五綹長髯。散發、長髯交相映襯。再加以五柳先生長袍大袖,看上去與畫上仙人無異!
小毛驢,在那個青衣小童的牽拉下一直來到了當前停下來。
各人相繼趨前,紛紛寒暄問安。
在一番酬對之後,這位當代最負盛名的老俠客扶著那個青衣小童的肩頭,緩緩地下了驢背。
大家都注意到了,這位領袖武林的一代武尊,顯然已失去了領袖武林的這份殊榮,因為他幾乎喪失了行動的能力。
在青衣小童的扶持下,五柳先生蹣跚地在居中的一座石磚上坐了下來。
黃金如來左大莊嗬嗬一笑,道:“大胡子,莫非傳說屬真,你老果然是中風了?”
五柳先生絲毫不以為忤地抱拳道:“左兄放心,一時還死不了!”
大家不禁發出了一陣子笑聲!
五柳先生手中的一隻短杖,錚琮有聲地在石頭地上點紮著。他麵色紅潤,儼然鶴發童顏;除了如銀的發髯之外,簡直看不出絲毫老態。
“老朽來遲了,有勞各位佇候,實在失敬之至!”接著,發出了一聲笑歎,“老朽自去歲罹患風毒之症,差一點丟了這條老命,幸經細心調治,總算使病情有了轉善之機……”
他頓了一下,微微苦笑著,繼續道,“畢竟是歲月無情,這一場突發之症,非但使老朽肉身飽嚐痛苦,也使老朽精神上倍感疲憊……說得實在一點,老朽已不複有領袖武林的雄心壯懷。由於體能上的變化,我已失去了各位加封給我的這份殊榮……所以……”
他邊說邊解開身上的長披,卻見他的背後係著一個五彩匣子。
五柳先生摘下了那個匣子,雙手慎重地把它放置在麵前石麵上:“老朽已無能力再護有這根權杖,甚望今日之會,能從在座各位之中,另選出一位傑出之士,使之接受此杖,領袖天下武林,為蒼生造福。此為老朽抱病誠邀各位來此的宗旨……時已不早,各位即請按照往常慣例,彼此以武功印證,點到為止,互推一人便了!”
麵前八人互看一眼,少不得一番推讓客套。
終南劍客夏平江雙手抱拳道:“先生德高望重,技驚天人,如無大恙,望先生三思!”
五柳先生含笑點頭道:“夏兄亮節風高,老朽敬佩之至。方才老朽所說句句出自肺腑,實在是體力不繼,身心俱疲,不能擔當大任,絕非推托之詞。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各兄不必禮讓推脫了!”
夏平江頷首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從命,我等敬遵台命就是。”
這時,老漁人穀楓向五柳先生道:“且慢,如果老夫所料不差,尊駕此次發出邀請之函,似乎不隻是我等數人,好像還有幾人未來吧!”
五柳先生點頭道:“不錯,還有三個人……不過,看樣子,他們大概都不來了!”
穀楓嘿嘿笑道:“請恕老夫好奇,可否能知道一下,這三個人到底是誰?”
五柳先生道:“自然可以,他們是三個年紀甚輕,新近崛起江湖的傑出之人……老朽原打算能借著此番聚會與各位介紹一下,不過……”
他輕輕咳嗽了一聲,眉頭微微皺著:“……最近我聞風江湖,三人之中,除了一位姑娘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以預測她的行蹤;其他兩個人,都現了俠蹤,而且……”
說到這裏,他那雙眸子,在每人臉上緩緩掃過:“各位也許已經有所耳聞,其實老朽私下猜測,此二人多半還都不曾離開三湘!”
黃金如來左大莊嗬嗬一笑,道:“大胡子你說了半天,還是沒說出來他們的名字,你在賣什麼關子嗎?”
五柳先生看了一眼這位財大氣粗的左大莊一眼,冷冷地道:“左老兄你一定要知道他們的名字麼?嘿嘿,說起來,這其中之一倒也與你老兄不無瓜葛!”
黃金如來左大莊頓時神色一愕,兩隻腫眼睛頻頻翻動不已。
“與我有瓜葛?”他上前一步道,“是誰?”
一旁的老漁人穀楓聽了這話,笑道:“老哥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
他眸子向著一旁的黃金如來左大莊一轉,道:“左胖子,你莫非忘了東海上那個怪人了!”
這句話一說出口,黃金如來左大莊那張胖嘟嘟的臉上,頓時罩上了一層驚恐之色。
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氣,目光轉向五柳先生,道:“大胡子,你別胡說好不好,誰都知道我那個對頭早已落了殘廢;再說,他如今該是九旬以上的人了,豈能稱得上年輕人!”
“哼,左前輩,這個你可是有所不知了!”
說話的那個人,忽然閃身而前,青衣青帽,當得上少年英俊四個字!大家都不陌生,剛才彼此早已見過麵了,這個人非但當得上少年英俊,而且是目前眾人中惟一的一個年輕人——
青冠客鄧雙溪!
黃金如來左大莊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鄧世兄,我知道你們青城派的武功很有些絕招,世兄既然承邀來此,當然不是無能之輩,卻不知你的閱曆竟如此豐富,比我左大莊知道得還多,左某倒要向你請教了!”
說時,這個大腹便便的左胖子,忽然把身子向青冠客鄧雙溪轉過來。
一股十足的勁道,頓時就像一具無形的氣罩,陡地向著鄧雙溪當頭落了下來!
青冠客鄧雙溪的神色略微變了一變,這才知道黃金如來左大莊非但財大氣粗,簡直是氣量狹窄已極,一言之忤,即思動武。
眼前高手如雲,鄧雙溪自然不原意一上來就結樹強敵,尤其不希望由自己來打頭陣,況乎他久仰左大莊功力卓越不群,自己未必是其敵手!好在這番感覺,除自己以外,局外人並不知曉,倒不如不動聲色,暗中使之消弭於無形!
他便微微一笑,不緩不急地抱了一下拳,道:“前輩過獎了,祝融之會,聚天上之菁英,哪裏有在下插手的餘地?前輩即使有心請教,卻也輪不著小子;隻怕稍待片刻,還有高人來到呢!”
輕輕幾句話,即把眼前淩厲殺機消解了。
話聲方落,果然覺得身上一輕,那股先時籠罩在身上的無形力罩,頃刻間消失殆盡。
青冠客鄧雙溪心裏有數,卻也不說破。目注著左大莊,緩緩說道:“左前輩顯然是誤解了,五柳老前輩說的並非是前輩的那個對頭本人!”
黃金如來左大莊哼了一聲,目射凶光地道:“你果然知道得不少,我倒要問問你,我那對頭又是哪個?”
“哧!”鄧雙溪一聲輕笑,“前輩實在把小可看得一無所知了。在下相信,凡是江湖上略有見識的人,對於崔任左雷這四姓之間不可化解的仇恨,都應該有些耳聞,小可自然也不例外了!”
黃金如來左大莊翹了一下下巴上的一綹子短須,挺了一下他的大肚脯,哼了一聲,沒再說什麼話。
青冠客鄧雙溪一哂,接下去道:“有關崔任二姓,這裏不談,左雷二氏——嘻嘻,顯然指的就是前輩你左大莊與東海七巧嶺的那位老前輩青蟒客雷蛟了!”
眾人聽至此,臉上不禁現出了會心的微笑。
黃金如來左大莊臉色稍見緩和,“嗬嗬”笑道:“想不到左某人與姓雷的那個老殘廢之間的一點私事,倒惹得武林朋友如此關注,真是罪過之至!不像話、不像話!”
諦聽至此,那個來自陝南的武林名宿南嶺一鶴尚萬近,忽然怪笑了一聲,打著一口陝西口音道:“算了吧,胖子,你就少提你那些丟人現眼的事吧,我姓尚的就敢以這條老命給你打個賭,要是青蟒客雷老頭沒有落成殘廢,嘿嘿……左胖子,你就是從老天爺那裏借上九個膽子,今天這場祝融之會你也不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