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已無所謂放心不放心,因為他想在這個地方,將郭彤的性命結果。
當下,他緩緩向前一步,道:“郭小兄弟,我們是有言在先,你就在這裏陪著老和尚長眠吧!”
他邊說邊緩緩舉起一隻手掌,暗聚力道,正待向郭彤擊出。
郭彤忽然冷笑了一聲,道:“且慢!”
向陽君推出了一半的手掌,忽然停住:“怎麼,你還有什麼話說?”
郭彤道:“方丈師父囑我安置之處,並不在這裏,且容我將方丈師父屍身安置完畢之後,再與你解決生死之事如何?”
向陽君皺了一下眉:“要怎麼安置才謂妥當?”
郭彤舉手向正麵一指,十丈外,也就是這座孤峰頂端,有一座小小石塔。
那石塔十分矮小,看起來像是興建多年,表麵長滿了苔蘚,且受風蝕,看來斑駁點點幾與附近岩石完全一樣,如非特別指出,簡直看不清楚。
向陽君看了一眼,點點頭道:“嗯,想不到還有這麼一個所在,這石塔又是什麼玩意兒?”
郭彤冷冷一哂,道:“這個你就不明白了,這石塔豎立此峰,據說已數百年,在達雲寺建寺之前,早就有了!”
“幹什麼用的?”
“達雲寺的前身,名叫青雲寺”。郭彤知悉甚清地徐徐道來,“青雲寺的祖師名叫青龍長老!”
向陽君冷笑插口道:“你嘮嘮叨叨說這些事又是為何?”
郭彤道:“你既然問,我當然要說得清楚些。”
向陽君冷哼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郭彤卻繼續說道:“據說青雲長者選中了此地,就是認為這裏風水極佳,他由數百裏外來到這裏,才發覺到這裏乃是龍脈所在,所以親手用本山所產之岩石,興建了這麼一處石塔。”
“我問你是幹什麼用的?”
“用以置放屍身而用,據說,身後色身於此放入石缸之中,可以永不腐朽!”
微微一頓,郭彤又接下去道:“是以這幾百年來,本寺的方丈長老一經圓寂之後,即將屍身置放於此!靜虛方丈師父也不例外,與其說格外向閣下要求,倒不如說是依例而行罷了!”
“原來如此。”
向陽君四下打量了一眼,確信郭彤沒法兒脫逃,也沒有不信任他的理由,點點頭道:
“好吧,你就照辦吧!”
郭彤點點頭,重新將方丈師父屍體搬抬起來,向峰峭那座小小石塔行去。
向陽君緩緩在後麵跟著他,來至石塔正前。
石塔不過三丈高下,共分四層,雖然明稱為塔,其實絲毫沒有“塔”的形狀,不過是四四方方的一堆石塊罷了!
郭彤抱著老和尚屍體走到塔前,向陽君卻在他身後丈許以外。
這個距離實在是很近很近了。
二人站在這裏可以很清楚地看清楚塔裏的一切。
原來那石塔共有四扇石門,俱是敞開無阻,中間設有一根螺旋打轉的石柱,那石柱也就是供以攀行向上的石梯了。
他二人站在外麵,很清楚地看見置於底間的許多石缸,石質奇古,也多已風蝕,看來雖然毫無異狀,卻令人興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石塔正麵還懸有一方石匾,如不仔細辨認,簡直難以看清石匾上還有四個字——大千法華,筆力雄渾,走筆如龍蛇飛舞,稱得上貫力萬鈞,不知何年何月出自何人手筆。
站在離門丈許以外,向陽君打量著塔內所陳設的一座座石缸,想象著這些石缸內所盛置的一具具屍身,不禁興起萬般感慨——一種人生如夢的感慨!
就在這時,郭彤說話了。
“閣下是否要陪同我一並登塔,處置方丈師父的靈體?”
向陽君抬頭看了一下麵前的塔身,搖搖頭道:“不必了,你去吧,我就在這裏站著等候!”
“好吧!”郭彤冷笑道,“在下須要按照佛家坐化姿式,將方丈師父置入石缸,足下不嫌要等候一段時間麼?”
向陽君道:“無妨,你去吧!”
說罷,遂麵向陽光,盤膝坐了下來。
郭彤等他坐下之後,才雙手捧著靜虛老和尚的屍身,緩緩地一步一步地登上石塔。
塔分三層,第一層內陳設十具石缸,第二層設有八座,第三層,也就是郭彤現在登臨的這一層,共有四座石缸。
這四座石缸,有三座是空的。
郭彤不慌不忙地將老和尚屍身小心地放置在一座空缸之內,然後密封。
這一些雖然做來瑣碎,但是郭彤卻盡可能地以最快的速度做好。
然後,他走向石塔正中,那裏陳設著一座石缸,他按照方丈師父的指示,當下將石缸的蓋子推轉開來,立刻現出了一條秘道!
那是一道漆黑如墨,直通向穀底的秘道,有數不清的石階。缸蓋啟開時,散發出一股透骨的冷風!
郭彤知道自己的性命能否逃過,可就在此一舉了。當下,他毫不猶豫地潛身而入,一麵輕輕闔上缸蓋,就此遁去無蹤!
約莫有半盞茶之久,向陽君忍不住站起來,向著石塔打量了一陣。
雖然他坐處距離石塔在丈許以外,耳朵卻能極其靈敏地聽清塔內所發出的細微聲音。
現在,他忽然發覺聲音停止了。
換句話說,他認為郭彤已經把老和尚屍身之事處理妥善了!
他又聽了一下,忽然神色一變,道:“不好!”
倏地縱身而起,身形晃處,翩若驚鴻。隻一閃,縱上了塔頂;再一閃,進入塔內!
上下三層,很快地走踏一遍,沒有人的蹤影——郭彤那小子早就逃走了!
向陽君一言不發地停立在這間塔樓內,內心充滿說不出的懊惱!
最後,他終於找到了那條秘道,隻是已經太晚了!他確信這是他出道江湖以來上當最慘的一次,從而也使他認識到郭彤這個少年的智勇雙全。這樣一個人,不能不使他引為來日之大患!自此,“郭彤”二字,在他腦子裏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實實地刻在了他的心坎上!
南嶽衡山!
衡山周八百裏、七十二峰。主峰祝融,高三千八百九十餘尺。祝融殿孤立峰頂,鐵瓦石壁,雄偉絕倫!
時令入秋,這附近的楓樹葉都變了顏色,像是黃色,卻又有些兒紅。山風過處,散發出一片瑟瑟之聲。波伏而起的叢葉,有如萬馬奔騰,更像急滾的潮水!
如果是一個目睹之人,感覺絕不僅限於一個美字。那是雄偉、壯觀,融合了天地之間的鍾靈氣息。那是自然界的一種奇跡,是那麼強烈地震撼著你、吸引著你,而又迷惑著你!
然而,如果你是一個凡夫俗子,情形可就另當別論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真是一個凡夫俗子,也就無此雅興,無此勇氣來祝融峰了。
就像這位先生吧,他獨個兒來到這裏很久很久了。大概是日出以前到的,此刻卻是日上三竿,身處在四周濃密的樹林子裏,對於日光的感觸是敏銳的!隻須注視著遍布於地麵上那些類如蛛網也似的線條,你即能達到心情上自然的一種開朗與和諧!
於是,你就有機會開始靜下來,進行一項思索,或是一種自我檢討。
這個時候,無論你從事什麼,都會有益於身心,你會感到很有收獲,很值得!
這個人,四十七八的年歲,白淨麵皮,一身寶藍衣衫,眉清目秀,神凝氣和。
隻要你向他瞄上一眼,就會立刻體會到他絕不是一個普通的人。如非飽學之士,也必屬當世奇人。
事實證明,果然如此。
當他打開手裏那個長形的布包兒,現出了那口飄有杏黃色劍穗的青鯊皮長鞘、略呈弧形的長劍時,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原來,他就是當代極負盛名的一位劍士——終南劍客夏平江。在能人輩出的武林江湖裏,能夠為各方所矚目,被公認為最傑出的人物,掐遍手指,數遍了江湖,隻有二十一二人而已。
終南劍客夏平江居然就是這少數人士當中的一個,當知其身份之迥異、劍術高超境界之一斑了!
這個地方太妙了!
四周圍生滿了楓樹,一條筆直的通道直達祝融殿,在殿前十數丈處,竟設有一塊方圓裏許的平地,這裏獨覽江山之盛,巧奪天地之妙,登立此峰,居高臨下,那白雲伸手可掬,真是飄飄乎羽化而登仙。踏遍洞庭南嶽此峰之最稱奇妙,實係不爭之事實了。
終南劍客夏平江獨個兒展示了一下那口劍,遂又收到鞘裏。
這時候,卻由三條不同的登山山道處,上來了三個人。
一個麵相清奇的全真道人。
一個白發皤然的老人。
一個風度翩翩的長身少年。
在時間上,似乎是不著先後,三個人同時抵達,但在腳步上卻有快慢之分。
道人第一,老人第二,那風度翩翩的少年當然就是第三了。
由於山道的崎嶇長短不同,差別甚大,就算是三個人商量好,同時起步,卻也不能以此來衡量何人輕功為佳。第一個到的不見得輕功最好,最後到的那一個也不見得輕功最差。隻是有一點,那就是三個人的輕功都不差。
非但不差,甚至於都稱得上輕功一流身手!
隻看著這老少三個人麵不紅氣不湧,那種神態自若的形象,非但是輕功一流,即使其它方麵的功力,也必屬傑出!
三人彼此抱拳一笑,那道人目光一掃,看見了先來的藍衣文士,嗬嗬笑道:“貧道等三人隻當是來得最早了,想不到夏兄更是占先一步,幸會幸會!”
被稱為終南劍客夏平江的藍衣文士站起抱拳道:“鐵肩道兄久違了,小弟日出之前即先來到,無非垂戀南嶽之景象,心仰日出之盛景而已!”
白發老人聽至此,嗬嗬笑道:“夏兄真個雅興不小,老朽早已聞祝融日出之盛,原也同夏兄抱有一樣心情,不知半路遇見了牛鼻子與我瞎扯,後來又見了青冠少俠,三人結伴而行,邊談邊說,可就把時間給耽誤了!”
被稱為牛鼻子的道人,乃係來自巴蜀的赤眉道長,遠看倒不甚顯著,近看他那雙眉毛確實夠紅的!諦聽之下,道人獰笑一聲,反唇道:“朱老頭你少撇清吧,你那點鬼心思,瞞得過別個,卻瞞不過我。嘿嘿,道長也不與說破,咱們往後瞧吧!”
白發老人姓朱名農,亦是身列為海內二十七奇人之一的傑出之士,人稱一掌飛星,這個綽號得自於他所擅長的獨特暗器打法。
至於那個翩翩風采的長身青年,正是前文所曾提及的“青冠客”鄧雙溪。
這些人都是應五柳先生之邀,來此參與三年一度的盛會。
在這場盛會上,各人要憑借所學,互相較量一番,公推出一位統領天下武林的人物。
當然,有此因由,這些人來的意圖也就至為明顯了。
這類人士各懷絕技,有的平素遊戲人間,突梯滑稽;有的深沉固執,不喜多言。總之,凡是來到這裏的人,都絕非簡單人物。
這附近散置著數十塊石磚,各人擇其一,紛紛落座。
終南劍客夏平江目光向著青冠客鄧雙溪一轉,微微笑道:“老弟台英雄出少年,愚兄近年聽說青城武功,老弟已盡得精體,此番前來,料必是大有可為了。”
夏平江就年歲上看來,實較鄧雙溪要大上許多,但言談之間,卻並不以前輩自居,可見其涵養修為。再者,以此而衡量,青冠客鄧雙溪實亦非等閑之輩了。
諦聽之下,青冠客鄧雙溪抱拳一揖,道:“前輩對區區在下之誇獎,實在是愧不敢當,倒是前輩之劍術已臻至高堂奧,在下對前輩之精湛造詣,欽佩之至,亟望能夠得前輩指示一二,必當受益不淺!”
終南劍客夏平江嗬嗬一笑,說道:“老弟台這麼說,可就實在不敢當了……”
一旁的赤眉道長聽至此,鼻子裏“哼”了一聲,道:“小子嘴甜得很,隻怕有些個口是心非吧!”
青冠客鄧雙溪麵上一紅,微微向著道人抱了一拳,冷笑道:“道長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赤眉道長笑道:“大家的招子都不含糊,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小兄弟你要是真的以為技不如人,今天你也就不會來了,是不是?”
一掌飛星朱農嘿嘿一笑,道:“這麼說,牛鼻子你定然是心存必勝的把握才來嘍?”
赤眉道長挑動了一下紅眉,冷冷地道:“朱老頭你不要老跟我過不去,你那一掌飛星絕技,固然是自鳴得意,道爺我卻不看在眼裏,等一會兒道爺定然要向你請教一二!”
朱農嗬嗬笑道:“不敢,不敢,朱某隻是會嘴皮子,一說到講打的時候,可就隻有裝孫子的份兒了,老道你千萬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赤眉道長生就的火爆性子,被一掌飛星朱農眼前這麼的一激,頓時火冒三丈。
隻見他霍地由石磚上站起來,大聲道:“朱老頭太可惡,來來來……道爺等不及眾兄前來。這就先要請教請教,看看你到底有什麼了不起的高招兒。”
道人右手五指聚力,就像是要向朱農一掌擊出。
一旁的終南劍客夏平江忽然阻止道:“赤眉道長請了,還請稍安勿躁得好!”
赤眉道長那隻原將探出來的手,在聽到夏平江的勸阻之後,強忍怒氣地緩緩收了回來。
“夏兄既為朱老頭緩頰,貧道倒不好出手了!”他那雙被怒血充紅了的眼睛,狠狠地看向朱農,“等一下諸兄到齊之後,貧道一定要向你討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