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孽障,”老和尚咬牙切齒道,“你竟敢辱及佛祖,真正是罪孽深重了!”
向陽君冷冷地道:“罪孽深重……哼哼……我們看誰的罪重?誰該死!”
靜虛上人怒叱一聲,道:“孽障,你下來。”
向陽君道:“和尚你上來。”
老和尚怒衝衝地轉了兩個圈子,實在不敢擅越佛座,直急得頻頻歎息不已!
向陽君目睹及此,冷冷地道:“我們已交了一手,可以說不分勝負!”
老和尚立定腳步,道:“老衲已領教了你的太陽神功,不過爾爾。”
向陽君冷冷哂道:“某家也試過了老和尚你的澄波之術,以某家忖之,功力也不過七成罷了。”
老和尚咬牙道:“你若晚到半日,隻怕你已喪命老衲之手。”
向陽君冷笑道:“我若早到半日,老和尚你隻能坐以待斃,隻怕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
微微一頓,他爽朗地笑著,又道:“異數,異數,這不就是你們佛家所謂的異數麼?”
他邊說邊拍著金身如來那光禿禿亮晶晶的麵首,道:“老和尚,你皈依佛門數十年了,怎知事到臨頭,這個如來佛仍然救不了你這條命。你的命已經完了!”
靜虛和尚冷笑道:“出家人隻問因果,不論生死。”
“答得好,”向陽君道,“你們出家人常常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老和尚你又種的是什麼?”
靜虛和尚怔了一下,低下眉頭:“阿彌陀佛,南無阿彌陀佛,金貞觀,你這話就說對了,以你此等行徑,你又種的是什麼?”
向陽君朗聲笑道:“我是隻論恩怨,不問因果,我隻知道你這和尚陰謀設陷,金某差一點為你所害,故此找你索命來了。”
“無量佛,”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爾食我肉,我啖汝血,生生世世,永結不休,即使你今日能致老衲於死命,隻怕日後亦難逃別人毒手,嘿嘿……金貞觀,你宜三思後行為妙!”
向陽君一哂,道:“老和尚,以你昔日聲名,與今日立場,難道還要向某家討命不成?”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上罩起了一片鐵青,“老衲心懷慈悲,好心點化與你。
孽障,你哪裏體會得老衲之孤詣苦心。”
向陽君笑道:“收起你一片好心吧,告訴你金某人來是一個人,去是一條命,上無父母,中無妻室,下就更不要說了,這個世上多的是仇人,卻沒有恩人。和尚你要是能殺了我,將我暴屍荒郊隻怕連野狗也都不會來嗅我一下。你還怕有人來為我報仇麼?”
老和尚隻是不停地撚著手裏的念珠,嘴裏不停地宣頌著佛號……
向陽君說完了話,濃眉微皺,哼了一聲,又道:“至於老和尚你,看來也跟我差不多。”
“老衲古佛心燈,豈能與你這孽障相提並論?”
“嘿嘿!算了,算了。”向陽君道,“在某家看來,一個半斤,一個八兩。說到出家,這是你後來的事,到底是好是壞,金某人不能妄其忖測。不過,從你對我設計陷害一事來看,哼哼……你究竟如何,還很難斷定!”
他頓了一下,遂冷笑一聲,接下去道:“依我之見,咱們先說說過去吧!”
老和尚後退一步,瘦削的臉上溢著殺機!
“老和尚,你的過去,金某人清楚得很!”金貞觀訥訥地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是把你摸清楚了才來的。”
“第一,你原名任秋蟬,和在下一樣,是草莽江湖人物,你的聲名也許比在下好一點罷了,不過論心地善良可就不知道了。”
“第二,嘿嘿,老和尚你心裏該有數,算一算吧,你這一輩子,殺的人還少麼?隻怕較金某有過之而無不及,是不是?”
“第三,老和尚,你我還有一點共同之處,你應該心裏有數。”
老和尚臉色發青:“老衲與你絕無相同之處!”
“哈哈!”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太客氣了,既然你不承認,金某代你說出來也是一樣。老和尚,難道你能否認,你我的身價起碼有點相同之處吧?”
靜虛老和尚道:“哪一點?”
向陽君冷笑道:“你我同是官家榜上有名的通緝要犯,你豈能否認?”
老和尚先是一愣,遂低低地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金貞觀,孽障,你以為你的用心老衲不曾看出麼?”
老和尚寒聲一哼,道:“金某是什麼用心?”
老和尚目光益見炯銳:“下來吧,老衲不會被你這幾句話激怒的。孽障,你才有多少道行?老衲四十年潛心靜性之人,難道會著了你的道兒?哼哼!以眼前情形而論,你我勝負生死,尚在兩者未知之數,耗時無益。來,你我就做一個了結吧!”
坐在金身如來佛身上的向陽君,朗笑道:“和尚這兩句話倒也算得上高明,既然如此,吾來也!”
語聲出口,一上一下兩隻手,霍地在巨佛身上虛按了一下,一片雲似地飄身而下。
老和尚似乎早已打定了主意,不等待向陽君身子落地,立即發出了猛烈的攻勢。
看上去,兩個人身法都妙極了。
一個往下,另一個往上。
一落一起,猝然在空中交接。
老和尚早已蓄勢以待,就在他身子一經騰起的同時,右手那串黑光錚亮的念珠已經揮了出去!
這一次的打法,顯然與前一次有所不同。
那一百單八顆佛珠,隨著他揮出的手勢,陡然扭成了一截靠股軟鞭。怪異的是,這截軟鞭看起來像鋼鞭那般硬直。
就在他二人身形在空中交接的一刹那,老和尚手裏的念珠若劍,若鞭,直向著向陽君胸前力紮了過去。
向陽君呢?當然也絕不含糊。
那一口緊持在手裏的鐵劍,直向著老和尚當頭猛力劈落下去。
一上一下,一俗一僧,就在這一刹間,各自施展出他們足以致死對方性命的一招。
高手畢竟是高手,舉手投足之間便顯示出了非凡功力。
在一旁的郭彤,雖係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但心裏卻是再明白不過。眼看著二人眼前的這一式空中交接,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簡直不清楚空中的兩個人是怎麼回事,因為他們的動作太快、身法太妙了。
就在那一刹間,他們彼此的身子,就像是空中兩隻扭撲糾纏在一起的鷹鷲,你簡直沒有法子分清楚他們的動作。
以郭彤來說,他隻能感覺到老和尚的那串念珠,像是插進了向陽君的前胸——隻是限於那襲胸衣的肥大,是否傷害了對方的內身,可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反過來看向陽君的那一劍卻是紮空了。
長長的劍身,擦著老和尚的頸項邊緣滑了過去,可是他的另一隻手卻像盤到了老和尚的背後。
這隻是郭彤所能看見的所有情形,事實上這其中的變化太複雜了,複雜到絕非郭彤所能清楚的。實在說,他的眼花了。
由於無法忖測這一式接觸的後果,就在目睹的這一刹那間,使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案桌上的那盞高腳紅燭,忽然為二人落勢所帶下來的風力,“噗突”熄滅了。
其實並未真正熄滅。
燈焰一暗即明!
可以想象到那是何等短暫的一刹。
就在這一刹那間,兩個人已經完成了他們生死的一搏!
當兩個人相繼落下來時,佛殿裏已重現光明。
然而兩個人當中,顯然有一個極不自在——受了重傷!
是靜虛老和尚!
像是傷勢不輕,雖然暫時還能夠保持著站立的姿態。緊接著,他卻向後退了一步、兩步、三步……
一直退到了第五步,身子仍然難以保持著直立的姿態,霍地向後一靠,倚在了牆上。
喘息,疲累,痛苦……
這一刹那,靜虛憔悴了。
那一雙細長的眸子忽然睜大了,又縮小了……顯現著半月形狀,仍然在繼續喘著。
隻是他緊緊地咬著牙關,像是在憋著一口氣似的,不敢開口說一句話。顯然,他正在忍受著一種痛苦,也許就是屬於即將死亡的那種痛苦。
那雙半月形的眸子,目光似乎已經散開了,可卻盡可能打量著他的敵人。他的表情充滿了沮喪、失望、痛苦,以及對敵人由衷地欽佩與讚賞。
隻有具有“了不起”類如老和尚這等心胸的人,才能如此磊落,敢於接受失敗,甚至死亡。
向陽君呢?
他的神態較諸老和尚輕鬆多了,雖然他也受傷了,還流了血。
紅紅的血漬,在他左胸側方,染了紅紅的一片,和胸前那一輪紅太陽互映生輝!
隻是,他並不把它看在眼裏,那口長長的鐵劍權作鐵杖緊緊地插在泥土裏,他正在笑,現出那一嘴整齊而雪白的牙齒。
“老和尚,你完了……”他調侃似地說,“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澄波功已到了相當的火候,隻可惜為山九仞,功虧一簣!你失敗了,你馬上就要死了!”
老和尚實在忍不住這口氣,他出息沉濁,偶一開唇,“噗”地噴出了一口鮮血!
他這口血一經噴出,身子情不自禁地坐了下來。
“孽障,你說得不錯!你的功力實在高妙……”老和尚頻頻喘息著道,“這一手盤龍手的確高明……我吃虧在一時大意!”
“你並不大意,老和尚,你認栽了吧!”向陽君道,“你說得不錯,再等上半天,等到你澄波功圓滿之後,我也許還真不是你的對手!”
“哼!”老和尚像狼似地獰笑著。
一個慈祥的老僧,竟然會現出這種猙獰的表情,實在令人吃驚。
“孽障,老衲固然被你的盤龍手震傷了五髒,而你呢,隻怕也活不成了!”
“為什麼?”
“難道你忘了前車之……鑒?”老和尚氣若遊絲,道,“你是使太陽功的……你忘了你已見了血了!”
“見了血又如何?”
雪白的牙,仍在笑著,一副勝者的姿態。
老和尚嘿嘿低聲笑著,喘著:“你是……明知故問,你莫非忘了‘反……潮’……
血炸一條龍……你和我一樣,也活不成了。”
“哼哼……”向陽君發出了一連串的冷笑,“老和尚,上當隻有一次,有了前車之鑒,我早已留了小心……”
“什麼……”老和尚忽然坐直了腰,訥訥說道,“難道你……剛才不曾施展出太陽……功?”
“你說對了!”向陽君得意地道,“虧你還是前輩武術界的高手,難道你忘了,太陽功隻能在陽光之下才可發揮十成功力;而眼前,這偏殿四窗下簾,雖係正午,卻不見陽光,隻見燭光。”
老和尚四下看了一眼,麵如死灰:“那麼你……”
“我用的是碎玉功而非太陽功,這兩種功力殊途同歸,效果相當,和尚你上當了。”
老和尚足足呆了半晌。他忽然歎了口氣,苦笑道:“不錯……我是上當了!”
他說到這裏,那瘦削的身子繼續向下滑落……忽然,由肥大寬闊的僧衣裏泄出了大攤鮮血!
看到這裏,郭彤固是寸心萬斷,而那位被視為殺人魔王的向陽君,竟然也呆住了。
他臉上現出了一種非常奇怪的反應,似乎對於老和尚即將撒手而心懷不忍。
這是一種極矛盾、極錯綜的心情,局外人實在是難以看透。
向陽君道:“老和尚,你就這麼去了?你……”
他邊說邊向前跨進一步,冷笑道:“老實說,我預期著你至少還能支撐一些時候,而且……”
老和尚冷笑一聲,道:“還而且什麼?”
“而且,”向陽君微頓之後,繼續說下去,“我聞你醫術高明,擅金切玉膏之術,怎麼你能救別人而救不了……自己?”
“嘿嘿……”老和尚不領情地冷笑著,“你這是貓哭老鼠——假慈悲……什麼話都別說了……總之……我就要去了。”
向陽君怔了一下:“你可有什麼身後之言?”
老和尚道:“有……有……有……我有一個……”
“老和尚!”向陽君忽地切斷他的話,“除了一件事,別的都可以商量!”
說到這裏,他那雙眼睛飄向站立在一邊的郭彤,冷冷地說道:“我不會放過他的!”
老和尚聽後,全身猝然起了一陣子痙攣:“你……是一個狠心……的人!”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向陽君冷笑著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我不能養虎為患!”
老和尚緩緩地道:“隻是他一非我們中人……二非我衣缽傳人……”
“算啦!算啦!”向陽君冷冷地道,“這廟裏,除了你以外,老實說,我可以放過任何一個人,隻是不能放過這個郭彤。”
“為……什麼?”
“老和尚,你的目力是不行了!”向陽君冷冷地道,“要不然你當然能夠看出來。”
老和尚道:“我實在不明白你到底在說些什麼?看出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