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虛和尚神色微微一變,低低頌道:“阿彌陀佛,金貞觀,看來你顯然是個大行家了!”
向陽君道:“是了!現在我一切都明白了。老和尚,你是在拖延我,好使你自己完成這次準備!”接著,又冷笑了一聲,道,“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這個時候,我來了,而且打破了你原有的計劃。”
說話之間,就見一旁的郭彤忽然探手入懷。然而,他這個動作未完成,向陽君已發覺了,手指微抬,隻聽見“嗖”的一股尖銳風力響過。
郭彤身子陡地打了個哆嗦,頓時就不動了。
老和尚登時一驚道:“哦——”
“不要緊,”向陽君說,“你該看得出來,我隻是暫時定住他的一條陰脈,他仍然可以說話,隻是暫時不能移動罷了!”
靜虛老和尚道:“這又為什麼?”
“我要他眼看著你我的這一場決鬥!”向陽君微微一笑,“對他來說,這實在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也許終身一生,他再也沒有機會能看見這麼一場精彩的表演……”
靜虛老和尚冷森森地笑道:“你是如何知道這是我指使他們去找你的?”
向陽君冷笑道:“這還用說麼?除了你以外,誰又能有這個見識?老和尚,俗謂: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我與你原本無怨仇,你卻要著人來致我於死地,結果我沒有死,就來找你了。”
“唉……”老和尚苦笑道:“就這一點而論,我確實是錯了。告訴我,是誰泄的密?
不用說,必然是那個姓雷的女人了!”
向陽君微微一頓,點頭道:“不錯,就是她!老和尚,你銜恨她麼?”
“不……”老和尚緩緩搖著頭,“雷姑娘慧外秀中,但老衲觀諸她眉目間情障重重……隻怕日後受許多牽連,你也是一樣。”
“你的魔障重重,阿彌陀佛!”老和尚雙手合十,訥訥道,“這是日後的話,你將倍嚐苦果……但眼前卻如日中天,鮮能有人輕櫻其鋒。好吧,老衲已作好了必要的準備了,你可以動手了。”
靜虛老和尚說到這裏,緩緩閉上了雙目。
他那甚是瘦削的身子,忽然更瘦了一些。手裏的佛珠已經緊緊地纏在腕子上,十根手指看似合十,其實是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一聲一聲……極為細微而清脆的骨節聲從他的指節裏傳出來。
向陽君忽然睜大了眼睛。
這一霎,他臉上充滿了極度的驚訝!
“老和尚,你莫非練過達摩碎指功麼?”
靜虛方丈微微點著頭:“你果然知道得不少,你既然知道這門功夫,當然應該知道這一門功夫的厲害。請恕老衲好奇,倒要想知道一下,你將要以什麼功力來對付我的‘碎指之功’?”
向陽君麵色陰沉地道:“那要看你對這門功力所能達到的程度了。”
“你說清楚一點!”
向陽君道:“當年達摩佛祖以此碎指之功,力斃紅塵十寇,也就是當年黑道上最厲害的十派宗師,據聞十寇都先後遇難慘死,而達摩卻也喪失了十根手指,後來經七十年返渡善修,才得脫胎再生。老和尚,你當然不可能有這等造詣。”
“哼!”靜虛上人道,“我如果有這等造詣,隻怕在你進門之初已死於非命了。”
向陽君點點頭道:“這句話倒也不假,因此我猜測你隻是掌握了入門功夫而已。”
“入門的功夫,足可以用來對付你!”
向陽君咬了一下牙,足下又用力地向前挺進了一步。然而老和尚卻不容許他再越雷池一步。靜虛的瘦軀作勢向前挺動了一下,向陽君則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半步。
老和尚的一雙瘦手,像一隻鶴,亮開了雙翅。他頸項下彎,微微勾屈,背部向上隆起……
向陽君“哼”了一聲,忽然蹲下了身子。
那種像是登坑的姿態,方自向下一蹲,整個殿堂裏,立刻旋出了一陣風力。
老和尚在獰笑。
向陽君也在獰笑。
人在拚殺性命的一刹那,常常是本性的流露,不可能有任何掩飾。
他們所想到的,隻是如何來致死對方,保全自己。
兩個人都在邁動了——
向陽君向左,老和尚向右。
這種走法怪異得很,一旁木立的郭彤可算是大開了眼界。
他雖然不知道他們雙方這種走法是屬哪一門路的,但是就外表看來,卻肖似某種動物。
向陽君是跨著虎步,兩隻手各以手背用力地磨擦著兩處後臂——大概是“虎步行功”
吧。
老和尚卻是虛點著雙足,那副樣子像煞一隻白鶴。隻見他每走一步,都高高地曲起一隻腿,然後前進一些,再放下來,如此雙足交互換行。
原本就不算太大的偏殿裏,忽然容納了這麼兩個人,立時顯得十分擁擠,倒不是人在擁擠,而是發自他們雙方身上的那種力道在擁擠。
慢慢地,兩個人的圈子越來越小了。
在一個相當的距離,彼此忽然都定下了腳步。向陽君已不再像原來的他了,那副樣子簡直像一隻發怒的獅子。
隻見他亂發蓬鬆,腦後的一根大辮子居然像一根鋼鐵般的家夥,直直地翹了起來。
他雙目赤紅如血,紅臉,紅膚,一隻典型的發怒獅子。
老和尚呢?
像是一條蛇,也可以說像一隻蝦——一隻直立的大海蝦。
僅僅憑著他的一雙足尖點地,整個身子向前彎曲下去。兩隻瘦手平縮在腋下,像煞那海蝦的一雙前爪,那麼一拱一拱的,每拱動一下,就把身子向前衝進了一些。
“老和尚,”向陽君說,“是時候了,亮家夥吧。”
他說著,錚然一聲,拔出了那把長劍。
“不不……”老和尚慨然地道,“沙門行者,不摸兵刃久矣。”
“莫非你以空手來對付我的劍?”向陽君嘿嘿冷笑道,“你也太過自信了。”
“你看見沒有?”老和尚舉了一下手,說,“就憑我手裏的這串佛珠。”
那串佛珠不用說一定是一百零八粒,每一粒都有龍眼一般大小。不知在老和尚手裏撫摸了多少年了,每一顆都閃閃發著黑光。
像是一條蛇似的,緊緊地盤繞在手腕上。
“好!”向陽君忽然直起了身子,“那你就接家夥吧!”
話聲出口,掌中的一口長劍已當頭揮下。
他這般揮劍的方式,也是特別得很。長劍下落,並不快捷,卻是力道萬鈞。他手裏拿的不像一口劍,倒像一口鼎。
老和尚左掌虛空地作勢上托著,那副樣子像是施出了全身之力。
向陽君像是在落鼎。
老和尚像是在舉鼎。
一舉一落,其力萬鈞。
隻聽得“叭叭”一連串的響聲之後,地麵上的方磚一連破碎了好幾塊。
幾塊方磚分別被他們雙方的四隻腳踏破,可見得這其間的力道是何等驚人。
一旁觀看的郭彤,看到這裏,簡直眼都紅了。
沒有人能夠體會他們之間的這種巨大的力道,似乎隻有他們當事人自己心裏有數。
向陽君的劍忽然停住了。
他麵色赤紅,雖然使出了全身之力,掌中劍卻難以砍落下去。
老和尚舉起的左手,拇食二指箕開著,似乎憑著發自虎口之間的那種力道來迎拒對方落下的劍。
如果你是外行的旁觀者,或者你是一個還不曾達到某一定武術水平的旁觀者,那麼,眼前的這種情形,無論如何也看不懂,而且會感到莫名其妙。
因為老和尚的手與向陽君的劍,它們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何以從外表上看起來,他們雙方竟然都如此吃力?
這其中緣故,勢非高明之士而不能解答了。
原來,他們雙方所運施的是一種氣功,向陽君所運施的是劍氣——即劍炁。
老和尚所運施的是內氣,亦即內炁。
劍炁碰上了內炁,這種奇特的接觸,已無所謂劍本身的功用,而是各自任憑本身的真純內功的對抗了。
莫怪乎,被點了陰脈穴路暫時不能夠動的郭彤,在一邊完全看呆了。
向陽君與老和尚的膠著狀態,足足維持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忽然向陽君鼻子裏發出了淩厲的一種哼聲,那張臉益見赤紅了。
老和尚的瘦軀更見彎拱。
他那隻瘦弱,看來皺紋重疊的手,開始抖動了,而抖動得那麼厲害。
如此,才發覺到向陽君手上的那口劍,光華燦爛奪目,流光如電,簡直刺目難開。
緊接著,就在向陽君虎豹似的一聲嘶吼裏,手裏的那口長劍忽然揮落了下來。
但是,沒有傷著老和尚。
難以想象的是,老和尚的身子竟是轉動得有如一陣旋風,就在他身子方自旋開的一瞬,向陽君的那口長劍已結實地敲落在地麵上。
“砰”一聲,劍尖深入地麵半尺有餘。
老和尚能夠避開這一劍,可以算得上險之又險;就在他旋轉的身勢裏,一截長衣下擺,迎著了對方揮下的劍刃,倏地分成了兩片。
這真是極其驚險的一刹那——如果老和尚的轉動稍稍慢上半拍,他的一條右腿就別想要了。
畢竟老和尚是個強者,不可輕視。這一陣內炁與劍炁較勁上,老和尚因為體力的不濟而吃了虧,他那隻先前立舉在空而用以抗拒對方劍炁的手,似乎受傷了。
一點點鮮紅的血,由他那看來負傷的虎口處滴了下來。
這一陣交手,根本還沒有結果,事實上隻能算得上是一個開頭兒……
靜虛老和尚憑著他四十餘年所習的下盤功力,硬生生地把身子轉了開來。休要小看了這一轉之力,沒有極深的內炁火候,鮮能為力。
看起來,向陽君這第一式出手是占了上風。
可是,對他本人來說卻是驚險萬狀,決不能因一時占了上風而自居勝場。
相反的,他保持著警覺,一劍落下之後,就知道不十分妙,偌大的身體,像個陀螺,驀地向外旋轉出去。
就在這個時候,靜虛老和尚發出了沙啞的一聲怪叫:“哪裏走?”
緊接著,右手揮出,纏繞在手腕的那串佛珠就像是一條烏黑的鎖鏈子甩了出去,劈頭蓋臉地一式狠抽。
向陽君身形未經站定,即揮劍猛迎上去,隻是慢了半步!
對於一旁觀看的郭彤來說,正是他莫名其妙、看不懂的地方。
因為他實在看不懂,也就不知道向陽君那麼淩厲的一劍,竟然未能與對方的那串佛珠所接觸。
那串佛珠在老和尚的手裏,就像一條伸縮自如的蛇,向陽君的劍,偏偏就在他那條閃動曲折的佛珠空隙裏撩了過去。
一劍走空,情勢頓時有所變化。
盡管向陽君那等武功、那等沉著,這一刹間竟也情不自禁地現出了慌張神色。
他巨大的身子,像是馬失前蹄,霍地向前打了個踉蹌。
值得警惕的,並非是他站立不穩,而是他有意閃避的一個姿態。
如此一來,果然使得他避開了對方的一擊,龍眼般大小的一串佛珠劈頭掃麵而過—
—沒有擊中他的臉,僅隻掛著了他的肩。
這一掛之力,不啻萬鈞!
那裏像是著了狠狠的一記金鞭,或是猛厲的一棒。
向陽君忍不住吭了一聲,身子倏地向外麵旋了出去!
靜虛老和尚把握著此一刻良機,第二次向前一踏步,說:“好孽障!”
不用說,對於向陽君這個人來說,他是恨透了,所以一經出手,那是絕不留情,而且必然其力萬鈞。
隨著他出手的那串佛珠,他的左手,猛地向上一翻,吐氣開聲:“嘿!”這一掌用的是翻天掌式,直往向陽君前胸擊了過去。
向陽君一招失手,險些喪命在對方萬鈞一擊之下——他知道老和尚這一掌的厲害,那是無論如何當受不起的!
那麼大的身子,看起來就像一片雲那麼輕。
就在老和尚兜心一擊的掌勢之下,向陽君的身子陡然間升了起來。
漂亮極了。
老和尚這一式兜心掌,看上去真有揮手白雲之勢。隨著老和尚揮出的掌勢,向陽君的身子,足足飄出了兩丈以外。
老和尚的掌出得妙!
向陽君躲閃得更妙!
由於向陽君的騰起,猝然間響起了一股噗嚕嚕的巨大聲音。
旋風過處,神案上的兩隻紅燭,頓時熄滅了一盞,光線因之暗了許多。
其時,向陽君偌大的身軀,不偏不倚地落身在正中那具“金身如來”的法像上。
他的一隻手攀著金身如來脖頸,整個身子半倚坐在胖如來的肚腕上。
“阿彌陀佛,”老和尚臉色慘變著,單手持珠,向著巨佛行禮道,“無量佛,無量佛,老衲無能,老衲無能,罪該萬死!”
“哈哈!”向陽君縱聲狂笑道,“怎麼了,老和尚!佛祖已降罪於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