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8章 重返老巢後的沉鬱歲月(5)(1 / 3)

另外一個奇怪的現象是:勞改隊的監舍裏,不知從哪兒滋生出來那麼多的臭蟲。它們無孔不入,白天在炎陽下幹了一天的活兒,夜裏幾乎難以成眠,這是我最大的苦惱。被褥上都是小小的黑點,那是臭蟲拉在上麵的屎。夜裏躺在炕上,炕洞裏的臭蟲便開始三路進攻,屋頂上的臭蟲如同軟性炸彈一般,可以十分準確地降落在你的身上。有一段時間,這種專門以吸吮人血為生的小東西,成了勞改隊的大患,令勞改成員們叫苦不迭。

有一天,我無意之間打開我裝書的紙箱,不同型號的大小臭蟲,紛爭著向箱外逃去,那可怕的場景讓人心麻。其實,這個問題獄醫早就向隊長反映過,但是幹部家屬區,在壕溝鐵絲網之外,可能是他們那兒沒有臭蟲之故,一直對此充耳不聞。直到後來不長眼的臭蟲,蔓延到了他們的家時,消滅臭蟲的戰役才打響。全隊抽出一天的時間,用噴農藥的噴槍,把被褥以及一切雜物,噴了個如同淋水——曝曬兩天之後,淋濕了的東西才曬幹了。

臭蟲的問題是解決了,但是大自然的酷熱,在無樹的西荒地,是永遠的一種無法掙脫的災難。記得在那年的盛夏8月,由於稻田要用水洗堿,我們奉命去加深加寬一條排水溝。早上大喇叭廣播說,那天是三十九度的高溫,經過了半天的日曬,到了下午真可謂天下火、地冒焰,不要說揮動鐵鍬,就是往那兒一站,立刻汗流如雨。何況挖溝要下到溝底,那兒一點兒也不通風,若同站在蒸鍋裏一般。

我一開始,頭上頂著一個破草帽,身上隻穿著一條短短的褲衩,沒過幾分鍾,那條褲衩已經濕淋淋地貼在了我的胯上,襠上的陽具,被褲縫磨得紅腫生疼,加上汗水一浸,就像受了宮刑一般。

“喂!窮酸,脫下那塊遮羞布吧!”姓劉的“頭人”(組長)對我喊著,“不然該把龜頭磨爛了!”

我抬頭一看溝底的同類們,不知何時都脫得一絲不掛,赤裸著全身在揮舞鐵鍬。盡管這兒是男兒國,我也屬於男兒國中的一個,但是我還是迅速地低下了頭,躲開了視線中男人都有的那件東西。始自1957年到1969年的十二年勞動記錄中,勞改部門裏的千奇百怪的事兒,我看到了不少;但是像那天的裸體大戰,我還是第一次經曆。

“喂!臭老九,別擺你的清高了!”

“不脫就叫他自作自受吧!”

“秀才,光著屁股幹活是小事,要是磨損了那個玩意兒,可是一輩子傳宗接代的大事!”

“脫吧!”

“不脫,給他開瓜(扒光)!”

“是你自己動手?還是讓我們幫忙?”

嬉笑聲與拍擊牛虻(一種吸人血的飛蟲,大如蒼蠅)的聲響,一塊兒傳入耳朵。與其說是受同類們的啟示,還不如說是我自己要解脫磨襠之苦更為確切——又曆經了片刻的猶豫,我終於拿出“跳河一閉眼”的勇氣,脫下了襠間那塊濕淋淋的布片。我算什麼?我在這個混沌年代不過是個“吃屎分子”之一,日日夜夜與小偷、流氓同吃一個大鍋裏的飯,同睡在一條大炕上——人家刑事犯,還屬於“內部矛盾”;我雖然摘去了頭上的帽子,仍然是“敵我矛盾”。在勞改隊的位置,我比那些光著身子挖溝的“內矛”還要低下,還有什麼必要讓那褲縫磨襠?達爾文早有名言喻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出汙泥而不染”,在這塊被炎熱燒焦了的大鹽堿灘上,還有什麼實際價值?!

脫去了那塊磨襠的布片,我當真感到免去宮刑之苦了。雖然這一切並非我的自願,但是生存下來就是勝利——生活正在驅使我這麼表演。

“怎麼樣?痛快點兒了吧!”姓劉的“頭人”對我說,“記住,上什麼山,唱什麼歌。在囚籠裏多一分清高,就多受一份罪。”

“瞧!秀才的屁股比咱們的白,像白粉團!”

“白和黑賣一個價。”

“要是個妞兒的屁股就好了,可惜他也是帶棒兒的!”

……

同組的成員,嬉笑了一陣,便不再鬧了。因為拿我開心,也隻能有片刻的精神轉移。當他們渾身上下成了汗人以後,便罵起天上那輪火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