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蘭時有些心虛。
隻望以這番曉之以理說辭,能說動他放過自己,也為了替自己爭取多些時間,才能有活路。
為讓自己的話有說服力,隨即她補充起來,“位高權重者,乃一方大人物,不比市井小徒,倘若瑣碎小事失了人心,折損名聲,將永難挽回。”
“雖為替嫁一事泄憤,可逞得一時之快,但殺一個無足輕重奴婢,冠上‘弑妻’惡名,恐會因小失大,讓將軍大人得不償失了。”
“倒是伶牙俐齒。”
江北丞淡漠如常,似乎不在意。
世間皆傳乎他惡名,乃不苟言笑的人間活閻羅。
弑妻,又當如何?
不外乎多上一句非議罷了。
江北丞腳步沒有停下,反步步朝沈蘭時緊逼而去,二人漸靠漸近,距離近在咫尺。
沈蘭時能清晰感受到頭頂上方,撲灑著溫熱的氣息,一陣清冷的木質琥珀香,縈繞在她的鼻尖處。
江北丞冷笑一聲,“不殺你可以,不過——”
劍鋒一旋,劍身瞬發幽冷的淡綠光芒。
嗓音清朗下沉,分明生冷,他質問:“告訴我,張延柔藏哪了?”
“說出來,饒你不死。”
沈蘭時心弦緊懸,“我不知道。”
隔著紅色的蓋頭,她眼前隱約一片朦朧,但是她依舊能端詳出他身上不斷沁出的寒冽戾氣,以及燃燒怒焰。
那是殺氣!
沈蘭時驀然一僵,後背忽地發涼。
傳言果真非虛,他誠然是來自於黑暗深淵裏的嗜血冥王。
可懼,又陰冷。
她似乎可以理解張延柔了。
難怪她與江北丞指腹為婚,卻死活不肯嫁與他,哪怕是流離失所,亦要連夜私逃悔了這樁婚事。
“嗯——?”
江北丞眼睛一眯,冰冷覆上,神情瞬息變得淩厲肅殺,“不說?”
沈蘭時微抬起臉,紅色蓋頭下的那雙清亮黑眸,帶著一股倔強,“我不清楚。”
“若清楚,我又何必替嫁前來。”
沈蘭時沒說謊,她確實不知道張延柔的下落,人到底逃到哪裏去了,根本無從知曉。
不過沈蘭時心想,哪怕自己遭難,也會以死換取張府安寧。
“張延柔,我小瞧她了。”
江北丞從沈蘭時的語氣中,探得一絲坦蕩,信她所言。
他神色陰沉,“張延柔本領不小,與人私通珠胎暗結,又私毀婚約讓府中婢女頂替出嫁。”
“江將軍既已曉悉一切,那明人亦不說暗話,替嫁江府實屬無奈之舉,還請江將軍高抬貴手,放過張府。”沈蘭時神色平靜,似乎下定決心,“若要殺人平憤,一人做事一人承當,那我甘願赴死。”
江北丞深邃的眼眸,微綻出一抹訝異之色,他本以為她會向自己求饒。
可這婢女非但沒有哭得梨花帶雨,苦苦求饒掙紮,還這般大義凜然。
憤怒情緒稍稍平複,心中不免對她好奇幾分,存疑打量著喜床上坐著的女子。
難道她真不怕死?
江北丞幽冷眼眸微微眯起,居高臨下審視於她,嚐試找出絲毫破綻,最終一無所獲。
興趣,瞬間激發。
他不愛張延柔,娶她,或娶旁人,於他而言並無區別。
讓他真正動怒與惱火的,是張府的目中無人與刻意欺瞞,張延柔與人私奔不說,張府還幫著瞞天過海,竟然荒唐地弄了一個女婢偷梁換柱,險些讓江府顏麵掃地,讓他如何不動氣!
但現在江北丞改變主意了,替嫁過來的這個婢女,倒是有趣得很。
換作別的女人,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肯是嚇破膽立刻求饒起來,或是直接嚇暈死過去,哪個能像她這般鎮定自若?
興許是真不怕,或者是欲擒故縱,跟自己玩心計。但不管怎麼說,她顯然成功了,順利引起自己的注意,對她很有興趣。
“你不怕我真殺了你?”他勾唇一笑,眼裏帶著戲謔問道,仍帶著審視。
“怕。”
沈蘭時語氣和神情甚是平靜,不見一點波瀾,淡定,從容,“生者人,自畏之懼死。”
“不過固然一死,有猶重卓泰山,或輕然若鴻毛,我乃芸芸世間一蜉蝣,身輕命賤,若能死得其所,也算值當,不枉我來這世間一趟。”
沈蘭時輕輕開口,聲音清淡若水,沉著以待的回答,顯然出乎江北丞意料之外。
但不可否認,她勇氣可嘉。
這膽色絲毫不遜於戰場上驍勇的兵將,江北丞眼中流露出一絲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