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柳管事站在那裏的時候,小啞兒就知道,到底是沒瞞過去。
“啞兒,老爺叫你去主廳問話。”
柳管事話語平淡,幾乎不帶多少抑揚頓挫。旁人不知道老爺叫小啞兒去是做什麼,看柳管事的樣子,也不知是福是禍。好兄弟張青暗自著急,其他人卻是不明所以。隻有小啞兒把手中酒壇往車上一放,走到柳管事麵前,道:
“柳叔,帶我去罷。”
他自己當然清楚是因為什麼。既然如此,逃也無用,躲也無用,倒不如堂堂正正迎上去。柳管事的目光裏微微露出一絲訝然與讚賞,他以前隻覺得小啞兒是個唯唯諾諾的孩子,倒沒想到他還有幾分膽氣。他當然不曉得,小啞兒的勇敢是做了一個怪夢以後才生出來的,若是以前,恐怕早就嚇傻了。
“跟我來。”
柳管事轉過身去,那聲音裏卻透著些許暖意。他不由得想到這個孩子每次去打水都會記著給自己帶一壺好茶回來,確實有心。小啞兒回過頭去,衝張青做了個“沒事”的樣子,一甩手,昂首跟在柳管事的身後,再一次走進了簡府。
老爺訓話,很多時候都在主廳,不過像小啞兒這樣的身份,也隻配在外麵前院站著,偶爾抬頭偷偷瞟一眼威風的老爺,暗自羨慕罷了。他從來都沒有進過主廳,對他這樣的小雜役來說,那是幾乎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不知為何,當一步踏入,看到坐在堂前木椅上的簡老爺和側麵的那個胖公子之後,小啞兒的敬畏之心反而去了許多。他的心中驀然升起一股不服氣的感覺,盡管多年以來的習慣告訴他,這個時候下跪討饒才是最好的辦法,但他偏偏不願讓自己的膝蓋彎下去!
“小人參見老爺。”
小啞兒躬身拱手,算是給自家老爺見禮了。至於旁邊包著腦袋的那個胖公子,誰認識他是誰?理都不理。
簡葉正雖然心有怒火,但對此子還是心有愧疚,畢竟按照女兒玉卿之前的說法,這小子是見到他人調戲自家小姐,因此憤而出手。此時見他不卑不亢的模樣,更是心生一種莫名情緒。隻是還不等他發話,那秦永祿便先喊道:
“就是這小子!就是他!簡世伯,此子心腸狠毒,還請重重責罰!”
簡葉正有些不悅,沒有理會,隻是對廳口站著的小啞兒問道:
“你就是小啞兒?你可知今日叫你來,所為何事?”
小啞兒當即答道:“小人知曉。小人所犯三條家規,應當受罰。”
“哦?”簡葉正一眯眼睛,“三條家規?哪三條?且說來聽聽。”
“回老爺。”小啞兒俯首說道,“其之一,未到下工時間,小人私自提桶進入府中水房打水,是為逃工;其之二,小人不慎走錯道路,擅入內院,是為不軌;其之三,小人犯錯之後,沒有立即前來領罰,是為欺上。還請老爺責罰!”
他說的有理有據,簡葉正不禁來了興趣。任家主已有十多年,但凡他見到的下人,個個都是俯首帖耳,惶然恐懼。而這小子看來不過十三四歲而已,說話條理清晰,將自己所犯家規一一道來,怡然不懼,這樣的孩子倒真是少見。
隻是旁邊又響起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大膽,簡世伯,他居然沒把潑了小侄一頭茶水這事算進去!企圖以小罪蒙混過關,欺瞞於您,世伯應當重罰!”
除了秦永祿之外,還能是誰。簡葉正強忍著氣,問道:“小啞兒,秦公子說你衝撞於他,你可知罪?”
“回老爺。小人站在原地未動,是這位公子自己衝上前來撞倒小人,銅壺不慎丟落,扣在公子頭頂,也並未小人有意為之。小人不知何罪之有。”
小啞兒連看都不看旁邊臉色鐵青,就要怒吼出聲的秦公子一眼,鏗鏘有力地答道。旁邊的柳管事皺了皺眉頭,他擔心小啞兒這副態度會惹怒老爺,正猶豫著是否要訓斥他兩句。卻聽得簡老爺在堂上發話:
“老柳!依家法,痛責十鞭!”
不待秦公子說話,簡老爺這就判罰了。家主已經做下了決定,便沒有反悔的道理,若是此時質疑,才是大大的不敬。秦二公子隻得憤恨地轉頭看著去拿鞭子的柳管事,加了一句:“重重地打!”
小啞兒沒跪下,也決計不打算讓自己跪下,即便是挨鞭刑,他也要站著挨。不管那個秦公子的怒吼,也不理會柳管事在抽鞭子之前的耳語。小啞兒心裏砰砰地跳著,他害怕,發慌。但是腦子裏卻偏偏有個聲音在咆哮著:不許跪下!這世間並沒有值得你跪的人物!
小啞兒心裏清楚。其實,從剛才聽到“痛責十鞭”這一聲的時候,他就鬆了一口氣。十鞭子,是私自逃工的處罰。老爺的態度很清楚,當著這個秦公子的麵兒都沒有過分處罰自己,甚至還有意減輕,那麼之後就更不會有什麼事了。
秦公子猶自還有不平之氣,但當那響亮的鞭聲在耳旁炸開的時候,他當時就閉了嘴,不再敢說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