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而溫暖的味道(1 / 1)

我說,半年沒吃餃子了,想了。下午先生就拎回一棵大白菜,還有一斤豬肉,說咱們來包餃子。看著菜啊,肉啊,麵啊,想起了過年的氣氛來。

想起每到過年時節,我娘和婆婆家都會不停手地剁上一天白菜,加點鹽,煞出水分,然後擠幹,拌上肉末,蔥薑蒜,裝滿滿一麵盔。大年三十中午就開始包餃子吃,新年一早再吃,初二待自家出了閨門的姑娘,還是吃,初三待娘家親戚,又是吃,初四幹親上門,也是吃,初五呢?初五更得要吃,一直吃啊吃,吃到出了正月,那一麵盆餡才算吃得完。

然後就是半年不想再吃。現在想吃了,可是離吃到嘴還有很遙遠的路程:要自己弄餡,和麵,包成餃子模樣。

我負責發愁,先生負責實幹。

廚房裏已經傳來呯呯嗙嗙的剁餡聲。

我蹲旁邊看著,一邊說著閑話,一邊給他往白菜上灑上少許的鹽。眼看白菜越剁越小,越剁越碎,我說,行了吧,好了吧,可以了吧。先生不答,仍舊努力。我催得急了,他翻翻眼睛看了看我,說,你跟你媽可大不一樣。我馬上反擊:你跟你媽也大不一樣。彼此大笑。

我婆婆是個快人,幹什麼都快,當然,也粗疏。我先生說她,讓剁餛飩餡,她能剁成餃子餡;讓剁餃子餡,她能剁成包子餡;讓剁包子餡,她剁出來的餡能上鐵鍋炒成菜來吃。

我娘是個慢而細致的人,給別人家小孩做好看的老虎頭鞋,細勾細描出眼睛鼻子嘴巴,鞋臉周圍還圍上一圈流蘇;閑下來用高粱稈串鍋蓋和蓋簾,圓圓的,板板實實,白白亮亮,細納細圈,可以當藝術品;盤著腿鉸窗花,一邊鉸一邊入神地哼哼唱唱,貓咪身上的牙牙都細得跟真毛似的。

包餃子也細致。包子餡能處理成餃子餡,餃子餡能處理成餛飩餡,餛飩餡有本事讓人吃不出來餡。

我娘包餃子跟繡花一樣,包出來的精致圓溜,在蓋簾上排成幾排同心圓,像一隊一隊規規矩矩的元寶在拉著手跳圓圈舞。現在精細得沒這樣過分了,以前的時候,還要把所有的餃子邊緣捏上美麗的花邊。這樣的小餃子,三個不滿一口。在吃餃子的待遇和口感上,我們弟兄們的口福抵得過萬金之軀的老佛爺。

偏偏先生細致程度像我媽,我的粗疏水平直追他媽,風水輪流轉,我家轉到了他家,他家轉到了我家。

餡剁好,拌得,聞起來香香的,肉香,菜香,還有過年時節的空氣裏飄著的那種模糊的香。

麵也和好,三光:麵光,盆光,手光。看著眼睛都發光,心裏舒服。

擺開陣勢,開始包。

一邊包一邊念叨:歡歡喜喜過個年。

愛吃菜肉餡的水餃。菜裏麵有肉,菜不至於寡淡沒有滋味;肉裏麵有菜,肉不至於香味太過濃烈得襲人。肉少一些,菜多一些,要的就是這種淡淡的滋味。把餡細細的拌勻,盛在盆裏麵,香味一扭一扭地舞出來,直鑽人的鼻孔。

還有,愛這個過程。對麵而坐,他坐沙發上咕嚕咕嚕擀皮兒,我搬把小凳坐對麵,從從容容包餡兒。包好一個又一個,我也像我娘一樣的擺成圓圈,細細致致的,就差捏上花邊了。

一邊包一邊自在地拉著閑話,我聽他說他們單位瑣碎的人和事,聽他講電視上的播報的什麼新聞,一邊討論孩子的功課和她鬧出的小笑話,還有氣死人的種種劣行。一邊說一邊笑,得留神不能讓她聽見,不然和我們沒個完。我也說一些東家長西家短,最近看過了什麼書,感想如何等等等等。

沒有什麼大事掛在心上,沒有什麼困境需要費心勞神思慮不止。孩子在屋裏玩自己的,仰躺床上,蹺著二郎腿,咦咦呀呀地唱著無字歌。我們安靜地低低說著話。恍惚間有些出神,好像什麼時候有過這樣一段安閑靜穆的時光。什麼時候呢?什麼時候?

走在歲月的路上,我相信,經過無數的光陰衝刷和不期然的磨折損傷,多年以後變得疲憊的心一定會想念這樣一種平淡和溫暖的味道,並且重新希望過上這樣一種波瀾不驚又小有滋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