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要好好的04(2 / 3)

“你跟顧慧表白了對不對?”沒等他開口,我就劈頭問他。

“不是,是她跟我表白了!”公公氣喘籲籲地回答。

“那你來找我幹嗎,這種事你電話通知我就OK,沒必要親自來傳達喜訊呀。”

在公公聲情並茂地講解以後,我終於了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本應該是個你喜歡的人也喜歡你的經典橋段,沒曾料想男主在收到女主告白短信後竟方寸大亂,不知如何是好。思前想後,給女主發了一段,內容如下:

對於你所提的事,我心甘情願,但生活肯定不是課程表,變化是它的根本屬性。所以,剩下來的就是我們應該共同努力而為之。

女主看到這個回複後恐怕是跟我一樣無言以對,隻好默默回了一句“好”,後麵跟著一連串的句號。

這一連串的句號可是讓公公睡不著覺,公公在床上輾轉難眠,覺得自己的笨拙表達肯定讓顧慧大跌眼鏡,所以才有了後來半夜三更來找情感專家的故事。

其實我一直覺得公公是不適合談戀愛的,我無法想象出來一個不近女色的學霸如何切換成一個對女生無微不至的男朋友。所以我隻好讓他順其自然,不要胡思亂想,顧慧又不是王雅玲,自然不會成為毛瑜原的“再見冬妮婭”。無論如何,起碼好事一樁,理應慶祝,我沒有再回網吧,而是帶著公公去夜市擼串。

大學之前的記憶之所以讓人銘記是因為那時歲月的速度還不快,有足夠的時間去環顧。那個暑假的結束卻為我們的青春點了一把火,給了時間一個加速度,差一點兒就抓不到了。

05

2012瑪雅人的預言沒有成真,但卻真真是我的世界末日。

公公如願以償進了複旦,跟顧慧一起為定居魔都而努力奮鬥,而我卻陰錯陽差般來到了北京,這座喜憂參半愛恨交織的帝都。接下來的日子裏,公公的耳畔再也沒有《愛的供養》環繞,我身邊也再也沒有一個叫做公公的男孩。我們的聯係越來越少,公公一如既往地走學霸路,而我卻在這無數人為夢想苟延殘喘的帝都四處浮沉。

我的普通話不是很好,我的家庭背景也不能夠讓我無憂無慮茫然瀟灑,我有時候看著街頭的車水馬龍,霓虹燈下閃爍的是我的眼淚,我成了這個城市最渺小的存在。我不說話,低廉得隻能靠沉默是金來抬高身價。我很確信我生病了,但卻無藥可施,也沒有人想方設法打開缺口駐進我的世界裏對症下藥。我悄悄在朋友圈裏寫下:2012沒讓我們消亡,時間的荒洪卻把我們推向了不同的遠方。我們悄悄在各自的角落小心翼翼地成長。我孤獨的時刻,無人登場。

那時候的我比現在還要矯情,完全沒有半點男子漢的氣概。

我躺在床上,看著蔣勳先生的《孤獨六講》,不覺有點苦笑,孤獨之事,更與何人說。我想早早地睡下,這樣就會很快在夢鄉中忘卻白天的煩惱,可卻在這時,手機鈴響了,是公公的電話。

公公跟我談了很多,他儼然成了我敬愛的師長,就像當年我推開宿舍門的初印象:小老頭。雖說傳授的都是心靈雞湯,但卻是沁人心脾。我沒好意思跟他說謝謝,我不想被他說我太見外,也不想讓他聽到我接下來會哽咽的回答。那天晚上,我很快進入夢鄉,夢裏又回到高中時代,一起在自習室看《愛情睡醒了》,時不時地發出一句“我靠”,想必是看到了少兒不宜的羞澀畫麵。除此之外,還有他那令人過目不忘的酒窩,淺淺的,但清晰可見。

06

2014年4月25號那天,《同桌的你》上映,電影院裏無數對情侶借著緬懷同桌之名看到聲淚俱下的畫麵時深情擁吻,我看著坐在一旁的公公調戲他,要不咱們也試試?

“去你大爺的。”意料之中的回答。

人們常用“翻山越嶺卻無心看風景”來形容異地戀的執著,而坐在我身前這位戴著眼鏡的小老頭卻先斬後奏似的降臨五道口,隻為和我一起致敬那終將逝去的青春,這種感動我又該怎麼訴說?那天下午我接到他電話,他告訴我這次來北京就是為了和我一起看電影時,我是再一次無言以對。記憶的時空被我翻轉,我已無法列舉出這是第幾次他讓我這個擅長花言巧語口若懸河的情聖無言以對的案例,肯定不是第一次,但卻是迄今為止最讓我想說“你要是個女的就好了”的一次。跟他在一起,我不得不懷疑並重新定義我的性取向,說起來還有點不好意思呢。

臨走前,他告訴我他跟顧慧早就分手了,變化果真是生活的根本屬性,變心也是人們與生俱來的本領。木訥的公公沒有能挽留住“冬妮婭”,那段時間公公開始發胖,不出門,不打球,還好不酗酒。他沒有給我打電話,他說那段時間回想起高中時候我最喜歡王家衛。所以他找來一些電影看,用以消遣他冗長壓抑傷心欲絕的失戀時光。然後我最愛的王家衛就變成了他最愛的王家衛。他開始去買鳳梨罐頭,學做藍莓派,考究什麼叫醉生夢死,想去吳哥窟找樹洞,去阿根廷看瀑布。

他跟我說這些的時候,我已經抑製不住眼角的淚花,包含著太多的愧疚,就跟初見時候一樣。我默念《重慶森林》裏的台詞:其實了解一個人並不代表什麼,今天他喜歡鳳梨,明天他可以喜歡別的。這句話在嘴邊打轉,呼之欲出卻始終沒有出來。我想對他說,其實他也是可以離開我的,但是時光過去了他還在,我也會在。

他回到上海的時候又給我發了短信,說:兄弟,我沒事。都分手一年多了,所有陰影都化為烏有了,你不用為我擔心。

我看到短信,久久沒有回複。所有的記憶都是潮濕的。我打開電腦D盤,找到了那部《重慶森林》,開始第11遍的全身心感知欣賞。

影片結束的時候,我給他回了短信。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東西上都會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過期的?謝謝你讓我知道凡事都是有例外的,為那不過期的友情醉生夢死一回。幹杯!

世上有些人,不掛在嘴邊

沈嘉柯

01

我覺得大熊是我一生裏遇到的最小氣的。比如吧,大二那次我說請他和另外一個同學徐賤一道吃肯德基,在肯德基還屬於高檔餐廳的年代,有人請你吃一頓是很給麵子的事。

結果大熊一口答應了,我說,那咱們出發吧。他說你先走,我們隨後就去。這是什麼意思?我鬧糊塗了。

我還以為他有什麼事得先忙著,就自己出門坐車。坐車坐到一半路程,有點堵,我無聊地看窗戶外麵,頓時發現了新大陸一樣目瞪口呆。媽呀,那不是大熊和徐賤嗎?他們兩個居然給我步行去餐廳……就為了節約一塊二毛錢。

真的,當時我就覺得這兩人就是一塊兒犯“二”的豬。很快我先到了,我吃著炸雞,喝著啤酒……哦,不對,我穿越了,當時還沒有《來自星星的你》。我啃著炸雞,喝著可樂,他們倆姍姍來遲,大汗淋漓。我把全家桶推到他們麵前,邊吃邊問大熊,“我說吧,徐賤節約還合情合理,他交了女朋友,吃一個月泡麵才能請女朋友吃大餐,你又沒有女朋友,幹嗎這麼節約?”

大熊露出很囧的表情:“我媽教的,過日子就要節約啊!”

02

我和大熊混熟了以後,他稱我才子,我稱他大熊。沒辦法,雖然他大我兩歲,還算是個帥哥,但實在是太袖珍版了。

大熊問我,《紅樓夢》到底是寫什麼的?他聽班上的女生說挺好看的。他自己看不懂,但是為了和那個清秀的女孩增加一點兒共同語言,他幹脆直接問我。

我很認真地信口雌黃:“寫一個官五代小美男跟很多美女之間的偉大愛情故事。”大熊愣了一下,興高采烈跟我說:“原來是這樣啊。”

我說我這是給你當軍師呢,你要付谘詢費。

自從發生了為一塊二步行吃肯德基事件之後,我的人生理想裏就多列了一條,狠狠地敲詐大熊一頓大餐。

這次,大熊很豪爽地答應了。

過了兩天,據說大熊在聖誕節送了他們班上那個女生巧克力,並且一起去吃了火鍋,順便還交流了文學名著。

聖誕節之後,大熊發短信,有家自助餐吃肉超級劃算,才38塊,我們去吃吧,你明天早上中午都別吃啊,我們晚上吃回本。我說好。

就這樣,我們去吃了凱威自助小火鍋。吃到一半,大熊忽然站起來說:“我要去排空一下。”

我問:“排什麼空?”

大熊回答:“去廁所排空啊,給別的食物騰位置。”

“你消化得那麼快啊,消化道就那麼短啊!”我再次被震驚了。最後終於吃撐了扶牆而出,我幽幽地問,“你那事,進行得怎麼樣了?”

大熊一臉天真無邪,仰著他的清純少年樣的臉,納悶地反問,“什麼事啊?”

“跟你一起交流《紅樓夢》的那個女孩啊!你們沒下文了?”

大熊唉聲歎氣打著嗝,一揮手,“別提了,嘴都沒親到。”

我很識相地換了一個話題,“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咱們學校,芳草多多,選擇多多。”

後來我聽到了解密的情報,那女生覺得熊同學還不錯,可惜太矮,還沒女生高。所以說,悲劇是早已注定的。

03

我家出了點事故,我爸做生意破產了,大三時,徹底撐不下去,隻夠交學費,生活費什麼的都得靠自己了。約著大熊暑假一起去兼職打工,我們租了研究生公寓的小單間,錢是大熊掏的。這麼小氣的大熊,突然大方了。

夜裏,我悶悶地喝一罐子啤酒,發呆。第二天就過敏加感冒了,慘不忍睹,隻好請大熊去買藥。

好了後,我們去發傳單。一個人打工很苦,多了個人陪著,有的沒的閑聊瞎扯,頓時覺得時間很好打發了。我們抽空還參加了商場門口的西洋參促銷活動,我拿卷紙在一分鍾內,把他綁成了一顆巨大的人形西洋參,圍觀的群眾都笑翻了。我們順利奪得了兩大盒西洋參獎品,平分了。有大熊在,我完全沒空自怨自艾。

不過最搞笑的是,開學學校組織全校獻血,發了一兩百的補助,直接打到飯卡上。這錢也被我們敲詐了,嚷嚷著去食堂改善夥食。大熊大叫,“你們這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啊,你們兩個真是禽獸不如。”

我們大笑,“就是要喝你的血。”

這裏麵,有沒有其實是專門請我的,但為了照顧我的麵子,又拉上一個同學掩護的意思,我就不確定了。

吃大熊的,心安理得。反正我拿了稿費也是肯定會請他的。

畢業那時候,各自忙著找工作,很難碰頭。最後都找到了工作,簽約了。他去了南寧,我在武漢。我估摸著沒機會道別。

結果,就在我趕著去上班,他趕著去坐火車的那一輛公交車上,遇到了。我們打了個招呼,笑出來。我說:“再見,好好幹。”

04

小學中學大學,熟悉的友人,我們在歲月裏逐一走散,但和大熊仍然保持著聯係。今天的大熊已經是個忠實的奶爸了,找了一個和他一樣高的女生。

如果大熊路過我在的城市,肯定是要見麵吃飯。某一回吧,消滅完一大盆香辣蝦蟹,照舊到我家過夜,他以32歲高齡拿著手機玩自拍,問我自拍照萌不萌?

雖然大熊當年的確是一隻小巧玲瓏的帥哥,可是歲月摧殘,如今笑起來就像一把紙折扇,全是褶子。我隻好虛偽地誇獎,好卡哇伊啊,你女兒長大了一定很自豪,有個這麼萌的爹。大熊大喜,立刻逼著我微博轉發。於是我被迫轉發了,於是有人評論挺有愛的大叔喲,於是大熊更加高興了。

大熊當然不是腦殘,娶了個小他7歲的年輕妹子,又生了一個卡哇伊的小妹子,日子過得順風順水。最好玩的是,他找的妹子和他同姓。一家三口一個姓,吉祥三熊一家人,真是妙不可言。

我認識的朋友同學,大多都是愛讀書的,心思細膩想得多。唯有大熊,至今搞不清楚《紅樓夢》到底是寫什麼的,我看,他一輩子都不會搞清了。

可是他單位發購書卡,他覺得浪費可惜,就買了一本精裝本《紅樓夢》送我了,不愧我多年對他的熏陶。

他有一種堅韌不拔的膚淺,本質上是一枚天真又純粹的惡俗男子。我呢,平時寫盡憂傷喜悅,故事看了太多,落在情緒的大海裏,漂漂蕩蕩,無所依偎。看見他,我就打心眼裏覺得人生還是美好的,吃飽了好好生活,內心篤定,享受香辣蝦和洗腳就是很帶勁的事。

這是人間的煙火氣息,他的存在,就是我這種文藝作家犯病時候的一味良藥。

05

後來我有錢了,買了很多嶄新時髦的電子產品,玩膩了,一個電話打給大熊,你要不要回收啊!

一貫勤儉節約好同學的大熊,當然是我的第一客戶,把我那些不想玩的電子產品,以適當的人民幣現金回收。以至於六七年裏,大熊一直都是用著我淘汰的二手機。

這一點,我還是應該向大熊學習的。再也不能有錢就亂花,沒錢了就發愁。雖然說作家都很自由散漫,不著邊際。

有段時間我一直浮想聯翩憂心忡忡,我們這些靠寫作的人吧,得自己交社保,交的少,將來當然也拿的少。哪像你混的那個銀行啊,世界五百強,福利強過我好幾倍。以後我要是拿著可憐的養老金,吃不飽穿不暖,咋辦啊!

大熊說,“沒事,等兒女大了,我們老了,我的退休金咱們一起吃喝嘛!”

鬼知道三十年後他說話還算數不算數,不過當下,我還是非常欣慰。至少他此刻說了這樣的話,讓我有勇氣繼續自由職業,當個海闊天空的野生動物。

從我生活的城市到大熊工作居住的城市,坐火車很慢,要三十多個小時,見一次麵很不容易,不過見麵了我們一定會開開心心去吃大排檔燒烤,去洗腳按摩。

06

有些人認識了一輩子,白首如新,還很陌生,沒有什麼感情。有些人第一次見,卻傾蓋如故,親切熟悉。

至於我和大熊,我隻願白首如故,到時候好蹭他的養老金。那個時候,我大概終於可以順理成章地叫一聲老熊或者熊哥了,不好意思再叫他大熊了。這就是所謂的吃人嘴軟啊。

我親愛的大熊同學,一點兒也不文藝,也從來沒有深情表達過。充其量,在我故意好奇地問他,家人親人朋友占據多少比例時,他很認真地想了想,把生命中重要的人都回想了一遍,然後回答說,你有二十分之一。

這答案很牛很實在,完全沒有為兄弟兩肋插刀豪氣幹雲的意思。可是我喜歡,也很珍重。是時間證明了他,而不是口頭語言。

我覺得這樣才好,世界上那些很慢很慢的事,還有一些獨一無二的人,年輕時陪在你身邊,年紀大一些以後,不在你身邊了,那就記在心上吧。不需要搞得悲情苦逼,稱兄道弟掛在嘴上。

這樣的友情總是更長久一些。

我會常常懷念,青春裏那些有熊出沒的日子。

無可交代的一生

空空

01

冬渠打電話來說,夏,我還在拉薩,幾天後要結婚,可是我有點猶豫,你說我要不要嫁給他?

那時我正在坐在廢墟一樣的出租屋裏準備今年的第三次搬家,我一想,好像有三年沒有見她了。

那好,冬渠,你等我來看你。

坐第二天的飛機抵達拉薩,沒來得及吃高反藥,在飛機上很不舒服,不知道冬渠是否過得習慣。這塊虔誠、透亮、充滿奇遇的高原,於我,僅僅隻有一個相連的人。出租車穿過街市,起伏的客棧,宿醉的人,停在冬渠的門前。

冬渠父母是我們本地模樣非常漂亮的人,做事也很體麵。冬渠也生得好,皮膚白淨,頭發黑亮。我生在夏天她生在冬天,我叫夏萊她叫冬渠。我是冬渠父母口中別人家的孩子,會念書,聽話,膽小,不造事。而冬渠呢,沒有一天是消停的。

小學我一路三道杠,冬渠跟著大人上山打野東西下河逮魚,誰家瓜果桃李熟透了,她是最清楚的。在念書上她自認沒有天賦,但鄉野生活的有趣,她是最在行的,而我也常常在夏天的午後躺在別人家果樹下的草地上,等待著冬渠在枝繁葉茂間扔下一個個香甜的果子,有時候砸在我身上,我便做賊一般彈跳起來,跑得老遠。

初中我不出所料地進了最拔尖的班級,冬渠則依然混跡於中下遊,不知世事的模樣。我依然性格拘謹,漸漸感到升學的壓力,也有了少女的心事。冬渠仍舊是小孩心性,每天穿過長長的走廊,歡快地在眾目之下到教室門口叫我:

夏小小,我買了兩碗冰,你吃一碗呀。

夏小小,我被罰大掃除呢,你放學等我。

夏小小,你動作快點,快快快……

我每天聽著很心煩,讓同學笑話不說,又並沒有要緊的事。

02

新學期第一天,冬渠便在門口叫我,夏小小,你快來呀,我給你好東西!

冬渠剛剛隨在部隊服務的姨夫一家去拉薩過完暑假,整個人呈現出明顯的高原特征,眼睛澈亮,牙齒雪白,笑容裏都是遼闊的見識。

我沒有好臉地挪到門口,別大呼小叫的,誰不知道你找我。

冬渠興高采烈地笑起來,你猜我去到哪裏?我還給你寫信啦,你收到嗎?

我當然收到,除了信還有明信片。她在信上寫:

布達拉宮我是沒有興趣的,我在讀書上也不願意用功,所以好多事情鬧不明白。但我真願意你來這地方,離天這麼近,就像咱們九月裏,在稻草堆上看到的天空那樣,不不,還要近些。怎麼跟你說呢,我也有點明白你平常那副臭臉啦,像我,不會讀書光會撒野,將來吃什麼呢,回去種田嗎,來這裏做零工嗎?我不知道。

生活在濕氣沉沉的盆地,很難體會天高雲闊的滋味。隻是看到冬渠曬得碳一樣的雙臂和紅撲撲的兩頰,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裏突然很忌妒。她是一個時刻都熱烈隆重的人,活著隻在乎自己盡興不盡興。

而我,整個暑假隻是做完了所有的題集,編好了整個新學期的命題作文,聽從母親的話在家裏預習新課本。對於她看過的世界,那些新奇的、瘋狂的、虔誠的、不可理喻的事,我一無所知。

心裏說不出來的不高興,沉悶的青春期讓我變得有點暴躁,我開始不耐煩看見冬渠。

其時我有一個暗戀的男生,叫做阿樹。

瞧見冬渠過來,阿樹便在門口學舌,夏小小,你別不理我呀……

我紅著臉結結巴巴罵他,你,你,閉嘴。

冬渠是知道我的心思的,兩個過於要好的女生,對這些身體迅速發育心智卻幼稚可笑的男生而言,總是不可理解。她冷冷地看了阿樹一眼,抬手就是一巴掌,不會說人話的狗東西。

四肢發達氣力巨大的阿樹,在十幾歲的年紀上,一點兒也不懂得做紳士的道理,挨了巴掌,立時就揪住冬渠扭打到一起。

終究是女生,必然敵不過五大三粗的阿樹。

我衝上前去想拉開冬渠,所有的矜持和溫柔都消失了。冬渠是在捍衛我啊,而我暗戀的這個人,真是一個蠢貨啊。她的外衣被撕破了,我全力護著她,阿樹的幾拳結結實實落在我身上。真是壞透了。

三人被聞聲趕來的老師分開時,我和冬渠在撕扯中已經披頭散發,她的一隻衣袖斷了,我臉上被阿樹揍出了許多瘀青。

少女時候的心事終結於一場愚蠢的打鬥。真是可笑。

但我並不覺得害怕。此刻我才覺悟,怪不得冬渠從小愛打架呢,原來打架這麼帶勁呢。我悄悄在她耳邊說,原來打架這麼爽啊,我真是學晚了。

冬渠瞪我一眼。

被臭罵一上午,見我們油鹽不進,老師終於失去耐心,要我們各自認個錯便結案:

你說說你一個大男生,該不該和兩個女生打架,啊?

阿樹露出古怪的笑,眼神慢慢掃過我和冬渠,老師,你不知道她們倆是那個……關係嗎!

我自然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卻非常驚訝。彼此的父母待我們如親姐妹,從小幾乎養在一處,早和一家人沒有分別。

老師有點尷尬,又想不到適當的話來反駁,更不能明說那個關係是什麼,隻好把得不到消解的火氣全撒在冬渠身上:

說過多少次了,女生就要有女生的樣子,你看看你,你這個板寸頭算怎麼回事!給不給學校丟臉!夏萊跟你好,是家長和老師對你的信任,你就不能不拖累她,讓她好好升學!

冬渠咬著嘴唇一言不發,明亮的眼睛暗下去。她並不是沒有規矩,而是在我身上,根本用不著規矩。但雙重標準下,我們被區別對待,那種想站在一起的心意,逐漸也被衝淡。

我很厭惡地打斷訓話,我和冬渠的事你們不要管,她並不是不懂規矩,請你們不要當小人。

我突然覺得非常煩躁,活著的意義難道不是像冬渠那樣去看更多未知的世界,結識有趣的人嗎?不是應該坦率地說,這件事我是沒有興趣的,你不要來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