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都要好好的03(3 / 3)

她是他的母親。

他愛她。

很愛。

02

她名字雋雅,有一枚蘭字。人如其名,自有一種潔淨的氣息在身體裏、眼神中、舉手投足之間。她滄桑的麵容上透出一種堅強、篤定、勇敢、溫柔、善良,以及女童似的純真。這一年,她已五十三歲。

她身材瘦小,不足一米六的身高之下有他不能企及的忍斂力與勤懇心。她年輕時,是他家鄉出名的美人。中年時,是他父親眼裏無可替代的好女人。年滄時,是他家族所有人心目當中的最敬佩的女子。

她是他的好母親。

03

母親素來隻愛棉布衣服,柔軟、熨帖、透氣,也方便清洗。她是內心淑婉的女子,倍加喜愛帶有碎花圖案的布匹,年輕的時候經常買來小碎花布匹,然後自己剪裁縫衣。她有一雙充滿智慧的巧手。她有繡蘭的旗袍,卻尤愛那件天藍色綴有白色碎花的棉布中裙。她常年都保持著素樸的裝扮,著一兩件清秀潔淨的衣衫,卻也能穿出某一種喑啞的味道來。

她亦熱愛栽種花草,除去最艱苦的那幾年,家搬到哪裏,哪裏便會有梔子、菊、月季這樣充滿煙火味道的素樸又溫情的花朵。她也愛牡丹,年輕陪嫁的錦被上邊繡有大朵鮮豔流彩的牡丹,繚亂琳琅,十分絢爛。

在富裕的境遇當中,她清簡安居,貧苦艱澀時也持家有道。她每日都起得很早,打點好所有家務,照顧丈夫和子女起居。數年如一日,將所有她意識當中的分內之事都做得周全、盡善。最終,她以一顆素樸之心在他的心中描繪出一幅清雅的生活畫卷,成為他心中不可動搖的信仰。她總是操勞自己,成全別人的好。這亦是她內心身為女子的素樸之道。

素樸,它是一種生活態度。

清簡的、潔淨的。

自然的、健康的。

可以充滿條理,亦可隨性而安。

之姐姐

她比他大六歲。六年的時間說短也長,說長亦短,卻足夠一個人來愛上一兩個人並再將他們遺忘,仿佛沒有發生。她曾對他說,自從他出生,父母便轉移了所有對她的好。縱然如此,她對他的那一點兒微弱怨懟,在她對他的愛麵前,也就瞬間微不足道了。

他幼年時,她會幫他洗澡,彼此之間,不存在間隙。他最愛吃她給他做的糖醋炒雞蛋,那是他童年時光裏最美味的東西。他第一次吃的時候,是在老家舊房子的廚房裏。廚房光線很暗,並且潮濕,卻有一種仿佛不朽的明媚,開始住進他幼嫩的心裏,那一天。

有一次,她帶他去玩,他穿的衣服是舊的,但是完好無損,也非常幹淨。那時候,他濃眉大眼,是那種很好看的小小少年。那時,她有一條又長又粗的辮子,有些枯燥,也很脆弱,經常會在梳頭的時候梳掉一些。也許大多數女孩子都有這樣的經曆,隻不過她的,被他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總是忘不掉。

她花了十塊錢請人幫她跟他拍了一張照片。她站在他的右手邊,用左手輕輕搭在他的左肩上。那時候,他還是那麼小,她看著竟是那麼高。她穿的衣服非常舊,是綠色呢子大衣,一雙幹淨的白色鞋子,但是已經破損了。

有一段日子,家裏是艱苦的,他從無此處的芥蒂。人總是要苦過才更懂得珍惜。於是,他每次憶起那段光陰,總被她贈予的一些細碎的溫暖感動得要流淚。

他讀初中的時候,她開始變得有一些胖,但很輕微。有一次,他聽到一個男人調侃她,男人是鄰居,並無惡意,隻是在開一個漫不經心的玩笑。但是他卻不允許。他已經從男人身邊走過去,然後突然停住,又轉過來,跑到男人的麵前,將他罵了一頓。

沒有人可以對她不好,玩笑也不可以。他是這樣堅定不移地,想提前用自己並不成熟的幼嫩身體來保護她。就像曾經,她不顧一切地帶領著他,走向強大。

他知道她已經是他生命的一條河流,不寬深,卻悠長。他也曾是她河心裏一條幼小孤獨的魚,被人遺棄在河裏,兀自占據了她本可以更加溫馨的生命經曆。但她也不介意,並且包融、愛護、引領他。後來,他開始長大,變得強壯,卻再不願遊去。因為他知道,有一種感情,叫不離。

如今,他見她與幸福靠近,心中無比滿意和歡喜。她出嫁那一日,她不知道,他吃飯時埋下頭難過得流了眼淚。他怎麼能讓她看到,但她一定也知道,他的心裏多麼希望她好。如今他已長大,她也成家。

他要說的,也隻是想告訴她:

她身邊會一直都有他在。

所以,請她什麼都別怕。

之錦銘

那一年,九月六日。九點多的時候醒來,隱隱有一些預見。然後,他便接到電話。電話裏男人告訴他,寶寶已經出生,剛剛的事情,六斤四兩,母子平安,亦是十分健康。

就是一瞬間的事情,他覺得內心生出了磅礴的暖。那暖十分迅即十分濃烈。他第一時間將這個消息告訴了身邊距離最近的人。他因太欣慰而有些失措。這是不常有的。

寶寶的出生對他來說是一場儀式,莊重、肅穆、盛大。他仿佛能從中看出時光烙刻在自己身上的印記,那麼鮮明,那麼深刻,那麼讓他著迷。這個世上有兩個女人是他迄今為止生命裏最重要的。孩子的母親就是其中之一。

他在心底對孩子和孩子的母親說,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們。他默念心詞,為她們母子祈禱了很多事。

他又想起一些事情,關於女人和自己母親的事情。他覺得日後自己一定會專門為這一個群體寫一些文字。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有機會成為母親。於是,生產所帶來的痛苦,女人總不會去介意。女人之於男人,所顯現出來的人性質地上的純良便更為隆重。

至於那痛,男人們則是永遠無法確切地體會到。他們會去想象,但想象的局限在這時顯得異常明顯。有些憬悟不是想象可以帶來的。

因此,寡情的男人依舊比比皆是。所以,他希望男人對孩子母親的好會像熱戀時一般細微,在他們日後更為漫長的時日裏。感情,應當是一條寬闊清淨的長河,日光照耀在上麵,波光粼粼,十分美好。他對它有期待,正如他期待這個新生兒的未來。

他是錦銘。

癩痢

鄧安慶

癩痢是他的小名,真名都給叫忘了。常在黃昏飯熟之時,外婆站在後門口高聲喊著:“癩痢嘞——回來吃飯——”等我們在飯桌上坐定了,拿起碗筷了,他就出現在門口了。他光著膀子,衣服搭在肩頭,手臂上有著繁複的刺青。見他來,我們連忙把碗放下,等著他慢慢晃過來,在位置上坐下,拿起碗筷了,我們才敢再次拿起自己的那一份。外婆從廚房端著炒茄子過來,見他就說:“你還曉得回家?你個鬼兒的,天天跟著那群不上進的混。”他頂嘴說自己沒有。外婆越說越氣,拿起麵前的碗往桌子上一摔,碗碎了,我們都嚇得不敢吃飯。而他依舊吃自己的,外婆一個人坐在門口的小凳子上生悶氣。

我們像是跟他打遊擊。他吃飯的時候,夾了哪個菜,我們才敢去夾。他沒有夾過的,我們要是夾了,他一雙惡狠狠的眼神就甩打了過來。他一轉身去盛飯,我們就趕緊多夾菜。我們看著他頭上長發叢中那幾塊寸毛不長的禿處,那是他小時生了癩痢遺留下的痕跡。聽外婆說,當年這些癩痢在時,痛得他直哭,是外婆用自己的嘴把那些膿水給吸了出來。而今唯有外婆敢說他,其實說了他也不會聽的。他的爸爸,是我的小舅,在他幾歲的時候就跟他媽媽離婚,後娶了一位小舅媽,生了我表弟和表妹。小舅不管他的,小舅媽也是不管的。他自小就是外婆帶大的。

才讀了初一,他就不讀了。跟著村莊一群不讀書的少年白天黑夜地遊蕩。去學校附近的遊戲廳打遊戲,跟其他村裏的少年們打群架,他的生活與我、表弟、表妹這些乖乖生完全不在一個世界。煙叼在他嘴角,他眼睛眯縫著掃過來,我們都嚇得躲開。夏日黃昏,就著井水,他一桶一桶地往自己身上淋,不耐煩像我們躲在浴室裏洗澡的。常是在吃飯的當兒,他的玩伴就在門口叫,外婆聽到叫就生氣:“你要是敢出去,就莫回來!”他幾口把飯扒拉完,就往門外招呼著。外婆又是氣悶地收拾碗筷,我們幫忙著去洗刷。其實,他一出去,我們倒是暗喜,鬆了一口氣,放開膽子地把菜都吃光了。

那時候,小舅去外地做生意去了,小舅媽在家與他對吵對鬧,外婆常在中間解勸。小舅媽在廚房裏邊燒火邊說他的不是,他驀地從木材堆裏抽出一根大劈柴來,對著小舅媽吼:“你他媽的再嚷嚷!”小舅媽拍著大腿哭罵。外婆從自己這邊廚房出來,拉著他進屋。小舅媽連帶外婆也罵,說成日嬌慣著他,嬌慣成這個樣子。外婆在自己的臥室慪氣落淚,他跺腳又跑了出去。嫁在本垸的姨媽過來見如此,說起外婆來,“他多大的人,你莫管!終究是個禍害,管來管去管出一肚子氣!”外婆說不管不管,黃昏飯熟的時候依舊叫:“癩痢嘞——回來吃飯——”

他手上的那個刺青,舅舅姨媽們都看不慣。他站在堂屋的中央,大舅和一幫上人坐在椅子上,說起他打架群毆、偷雞摸狗的事情,氣得說他是個小流氓,“你要看看最近在嚴打,你這個樣子遲早要逮起來槍斃掉!”再繞到刺青上來,“你刺這個東西,不是個流氓是什麼?中午十二點之前給我洗掉!”他低頭喏喏地說:“洗不掉。”大舅吼起來:“刮也要刮下來!還有你這個長頭毛也要剃的!”下午,他果然就變了樣子,頭發也短了,刺青也沒了,也該送他去當兵了,在家裏留著終究是個禍害。

送他去當兵,眾人都當成大事來看。我見著眾人那興奮的表情,催著他洗澡,托人找關係。送他去當兵了,他再也不會跟別人鬼混打架了,再也不在姨媽家裏大鬧著要錢還把她家的菜園給糟蹋了,再也不會天天在家跟那個後媽吵得雞飛狗跳了。他自己也積極,眾人叫他怎樣,他就怎樣,此時他完全回歸成家裏的乖小子。他蹲在外婆身邊,說當兵後,一定要好好幹,一定會提拔成幹部。外婆一邊微笑地聽著,一邊在鍋裏放油煎魚,為他做幾個好菜。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認真的表情。然而,終究因為身體的原因,沒有通過體檢。他又跟著他的那些兄弟們在村莊遊蕩。

當時,我跟表弟初中在一個班上讀書。那個夜晚,我們在上晚自習。他出現在教室門口,赤裸著上身,一隻手臂叉在腰上,一隻手撐著門楣,活像是一個小痞子來尋事。班主任緊張地過去問他怎麼回事,他往他同父異母的弟弟揮手,表弟就隨他去了。我非常詫異,他們兄弟兩個幾乎從來不會說話的,此次特地來叫,莫非是要打他不成?第二天,爸爸來校告知我外婆昨晚因腦溢血過世了。我才知他為什麼來叫表弟了。因為在外連連闖禍,在外做生意的小舅氣恨,電話中說要回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個小畜生。外婆護孫心切,又忙著收拾家好等小舅歸來,洗了三大桶衣服,突發腦溢血,連夜就過世了。他沒有叫我,我終究是錯過了外婆的彌留之際。當我在外婆的水晶棺前磕頭之時,他埋著頭坐在水晶棺邊,沒有眼淚,沒有表情,就那麼坐著。也沒有人去理會他。他頭發很長,把原有的癩痢都蓋住了。

外婆去世的第二年,外公為著他的事情去找舅舅和姨媽商量。外婆不在,沒有人能管著這個頭痛的渾小子了。一說起他,都說讓他去工作。大舅讓他跟著自己學做白酒,做了幾日嫌太累就不幹了;姨媽介紹一些活兒讓他去做,他嫌太苦了也不去了。他這也不幹那也不做,怕吃苦,怕受累,誰還要管他?外公連帶被說了一頓,自己氣鼓鼓地回家,血壓上來了,於是把房門反鎖,一盒子藥全吃了進去。等人撞開門進去時,外公已經斷氣了。眾人忙亂著喪禮,走過堂屋時,竹床上蓋著一張白布,有細瘦的腿露出來。我突然明白這就是外公的屍體。我拿眼睛在眾人中間去找他。隻見他端菜拿凳子,一如既往毫無表情地走來走去。

我一直不能驅遣這個想法:是他害死了外公外婆!而媽媽歎息著他的可憐。我就冷冷地說管他做什麼。媽媽看著我,說你哪裏知道他的狀況?他小時候不是這樣的,又聰明又可愛,後來才變的。他站在我家的門口,遲遲不進屋。而我隻做我的作業,也不去搭理他。他左看看,右看看,身上的衣服又髒又破,頭發也是亂糟糟的。他手裏捏著一根煙,吸了兩口,又往我家裏看了兩眼。終於,他走進來,來到我媽媽跟前:“大姑,你能借我一點兒錢嗎?”那時候我在念書,家裏並無多餘的錢借給他。他又怏怏地離開了。他從村莊消失了。幾年的時間,也不知他在哪裏做些什麼。有一天,陪著媽媽上街,正好碰到他。問起他近況,他說自己打點小工,睡過馬路街頭,經常餓肚子。媽媽勸他好好找個工作,正經賺錢。他說會的。

後來他去了小舅做生意的城市。小舅給他找的工作,他都做不來。倒是聽表弟說,有時候要錢要不到,他就追著小舅打。表弟看不過,跑出來,跟他對打。爸爸當年去上海準備種地,也帶著他去,誰知輪船走到半路上他跑了,等爸爸氣呼呼地回家,他安坐在我家的飯桌前,從來不會發脾氣的爸爸衝他吼:“滾!”他放下碗就跑了。爸爸不僅為著他半路跑掉的事情,還為著他在上海販賣黃碟,偷雞摸狗的事情而氣恨。當我高三畢業,去上海我哥哥上班的地方玩,又一次碰到了他。他在上海與太倉交界的地方賣西瓜。有時候一路叫賣一路就磨蹭到我哥哥這裏玩。哥哥會請吃他好吃的。他也會留著幾個西瓜帶過來。說起賣東西,我想起好些年前,外婆還在的時候,家裏人為了讓他安生,就在家裏堂屋開了一個小賣鋪。他自己不管,倒是我跟表弟表妹幫忙看著。那時店裏剛進了雪糕,正巧門外有人喊著賣雪糕。他衝出去,見到那個推著自行車賣雪糕的人,直接上去把他車子推到,那賣主嚇得跑遠了。在上海他不止賣西瓜,也賣各種低劣的商品。我不知道這些錢能不能夠他生存的。倒是哥哥常常接濟他。

整個家族親戚裏麵,恐怕隻有哥哥一個人喜歡他。你們隻知道嫌棄他,哪裏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哥哥這樣反問我。我不懂。我擁有完全的家庭生活,父母安好,一路讀書進學。他走的路我真是一點兒也不懂。哥哥辭職出來跑車,就讓他跟著一起幹。日日夜夜,哥哥與他輪流開著車,嫂子負責管賬。每日車子到家,他把收到的車錢拿到嫂子那裏。嫂子算得明白,說怎麼會少了幾百。他頓時哭了起來,“我又沒有拿這個錢!總是不相信我!”說著,眼淚更是流了一臉。我第一次看見他哭了。

也不止是哥哥喜歡他,也有女孩喜歡他。那女孩矮胖,一頭黃發,嘴巴乖巧,對著我媽媽喊著:“大姑,你看他都不理我!我讓他去我家吃飯,他連我爸爸都不叫!”看似嗔怪,她的手卻緊緊摟著他的手臂。在女孩麵前,他依舊叼著煙,眯縫著眼睛笑,“我就是不叫!”媽媽一徑說他:“多好的姑娘家!你什麼都沒有,她也不嫌棄,還這麼喜歡你!你還要怎樣?”他支吾了半天,咧嘴笑:“我不喜歡她。太矮了!”媽媽搖頭笑罵:“你這個條件,還曉得挑三揀四!”他依舊笑著說:“我怎樣?好得很!一大堆女孩喜歡我呢。”也不知是吹牛,還是真的。這個女孩終究是沒有成為我的表嫂。

然而,他終究成為一個有家室的人。跟他結婚的是一個小巧的女孩,房子就是小舅當年蓋的那三層磚瓦房。也沒錢裝修,屋頂的瓦片碎了掉了,一下雨就漏,也隻能將就著。他自己不跟他爸爸說話,托我媽媽轉話,讓小舅打錢過來好修修這破房子。小舅在電話中跟我媽媽歎息,說自己這邊也是生意艱難,還要養一大家子,哪裏有錢去給他?小舅一家在做生意的城市買了房子,再也不會回來住了。他結婚的時候,小舅給了幾萬塊錢與他,他嫌少。他讓懷著孕的妻子去那城市小舅家裏住著,說為什麼表弟結婚生孩子有人照顧著,為什麼作為大兒子就沒有份兒?又是幾番吵鬧,表嫂自己過意不去,還是回來了。

過年的時候,他接我們這些親戚去他家裏吃年飯。當年外婆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堂屋廂房,現在陷入混亂之中。亂扔的垃圾、袋子,歪著的凳子,油膩的桌子,還有髒衣服漚在盆子裏。他出去跟人跑車了,表嫂帶著女兒在家。表嫂從廚房蓬頭出來,顯見得肚子又懷了一個。他小女兒身上的衣服是撿的以前孩子穿過的舊衣服,此刻怯生生地看著我們不敢過來。我們客氣地坐在堂屋,他跑完車回來,買來一大堆速凍食品,叼著煙,劈裏啪啦煎炒燉爆,弄出一桌菜來。他發福了,飽圓的將軍肚,發黃的牙齒,褲子的拉鏈壞了,露出內裏灰色秋褲,鞋子有點脫幫,走起來一挫一挫的。他馬上是兩個孩子的父親了,現在跟人跑車的錢不知能否養得起一家?他把弄好的菜都端到桌子上,我們都客氣地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又放下了。他眼睛浮腫,顯然是晚上跑長途車沒有休息好。見我們停下了,他又抬頭說:“你們吃啊!”我們又客氣地拿起筷子。他起身走到門口,抱起女兒過來坐下,夾起一塊肉來喂。低頭的時候,他那當年生癩痢的地方依舊是寸毛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