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典禮在校園裏舉行。校長訓話之後,介紹了我這個新來的老師。我站在早會台上,在按年級分別列隊的學生麵前,做了自我介紹,學生中並沒有那幾個大塊頭的身影。
在上課鈴響之前,我向旁邊的三年級副班主任喜多村冬彥,詢問了那幾個學生的情況。
“啊,你說他們幾個呀!……”
喜多村冬彥是一位英語老師,是個四十歲上下、身材瘦小的男人,他好像是嚴重的多汗體質,和我說話的時候,總是用手帕不停地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水,
“他們有什麼問題嗎?”
“這個,你看他們那副樣子,不就一目了然了嗎。怎麼說呢,要酌情小心應付才是,嗬嗬!……”
喜多村有幾分神經質地字斟句酌,說到最後,還發出類似笑聲的嗬嗬呼氣聲。第一次和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我有種被嘲弄的感覺,但他好像並非此意,隻是他的說話習慣而已,一緊張就會這樣。
“他們是三年級的嗎?”
“當然了。就在你那個班裏。如果硬要管教他們的話,會遭殃的哦。”
“但是,這樣……”
這樣是不對的,不過話說了一半,我就咽回去了。雖然他說過有困難的時候會幫忙,但現在看來,恐怕指望不上他了。
看著我迷惑的神情,喜多村嗬嗬笑出了聲,他說:“嗯,反正你上完一節課就知道了。”他丟下這句嚇人的話,就走出了教員室。
我懷著些許不安走向位於二樓的3A班教室。我在教室的門前豎起耳朵,想先聽聽裏麵的動靜,但什麼也沒有聽見,一瞬間,我有種裏麵一個人都沒有的錯覺,但是,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從拉門的玻璃部分,可以清楚地看到,學生們黑壓壓的頭頂。
我拉了一下門,但沒有拉開,難道門的頂部夾了一塊黑板擦,我一打開門就會從上麵掉下來?這個想法在我腦海裏一閃而過。學生們會不會已經摩拳擦掌,準備給我這個新老師來個下馬威了呢?
我完全是在杞人憂天。隻是門框太緊了,把重心往下移一些,就能很容易地打開了,
我整整領帶,把西服的衣襟拉平,挺直腰杆,不失威嚴地走進敉室。
一種讓人不快的安靜立刻包圍了我,三十雙眼睛緊緊盯住我。這是怎麼回事?教室裏彌漫的這股異樣的緊張感,混蛋,這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那種壞學生橫行、秩序一片混亂的班級。但我似乎感覺到:在這個班級的平靜的表象下,隱藏著某種邪惡,我被班裏的氣場震懾住了,不過,還是努力不讓自己的膽怯流露出來,被學生察覺到。
“從今天開始的一年裏,我希望和大家一同學習,共同進步,請多多關照。”
我在黑板上,寫下自己的名宇之後,回頭看向學生,他們毫無反應,人人都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這時,我看到了那幾個家夥,就是那個大塊頭和他的幾個幫手,他們用死魚一般的眼睛,冷冷地看著我,看起來,未來將凶險難測啊,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下去。
我挨個兒念著花名冊上的人名,先要把名宇和麵孔,一一對照起來。
“秋葉拓磨!”
“到!……”低聲回答我的是一個留著平頭,五官輪廓十分清晰的學生。他雖然看上去冷冰冰的,但似乎人很聰明。
我一個個地讀出人名,讀到“久保村雅之”的時候,卻沒人應聲,太奇怪了,明明沒人缺席啊。
“久保村!……畜生,久保村雅之不在嗎?”
我環視教室,看到大家交換著驚恐不安的眼神……啊,我突然明白過來,久保村就是那個家夥吧。四人組頭目撇撇嘴,豎了豎拇指。
他們的座位,好像還是按照二年級時的順序,我認為新學期要有新狀態,於是決定:按照點名冊,重新給他們排列座位,桌椅移動時發出一些聲音,不過整體上來說,教室裏依然異常安靜。等學生們都在新座位上坐好,就要開始進行班級長選舉了。
“好,下麵開始班級長選舉,有沒有人要毛遂自薦啊?或者推薦別人也可以。”
按照班裏的這種情況,我本以為大概不會有人自薦,但話一出口,居然立刻就有人舉起了手,更讓我吃驚的是,舉手的正是久保村雅之,
“久保村同學,你想當班級長嗎?”
“是啊!……”他用牛叫一樣低沉的聲音回答。
“好,我知道了,還有沒有其他人想當班級長的?……要是沒有別人,就讓久保村當班級長了。”
我想,要是久保村當班級長的話,這個年級就更加前景堪憂了。
“沒有別人了嗎?”
這時,最前排有人迅速舉起手來。
“嗯,你是秋葉同學吧?……你想參加競選嗎?”
“是的,我想參加!……”
秋葉拓磨用手輕輕壓了壓校服的立領,麵帶少許緊張。
“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人要參加競選的嗎?女學生裏麵有沒有?”
女生一齊低下頭,沒有人舉手。
“那麼,就在久保村和秋葉之間進行投票選舉吧。我現在把紙發下去,請大家把希望當選的人的名宇寫上。
我把裁成小塊的紙發下去,五分鍾後收回來。然後在黑板上寫下投票結果。
秋葉拓磨:二十四票
久保村雅之:五票
棄權:一票
秋葉拓磨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我讓秋葉站到講台上。
“好,秋葉當選班級長。下麵要選出副班級長,有人願意當嗎?”
這次沒人舉手了。落選的久保村,擺出一副鬧別扭的樣子,看著窗外。
“老師!我可以提名嗎?”秋葉紅著臉說,我第一次看到他靦腆害羞的樣子。
“嗯……可以呀。你要是有推薦的人選,就不要客氣地提出來吧。”
看到秋葉當選,我立刻信心滿滿,我覺得讓他當班級長,那是最好的結果,要是讓久保村那種人當班級長的話,這個班可就不好管了。
“老師,我推薦辻村瞳同學。”
“辻村同學是吧?”
一個女生吃驚地揚起白晳的臉龐,雙頰驀然浮起一片紅暈,充滿城市人特有的文雅氣質,讓人不敢相信,她是這種農村學校的學生。她身上所散發出的性感氣息,也不像一個十五歲女生該有的。
“還有其他想當副班級長的同學嗎?”我環視了一圏教室,然後看向久保村。
“久保村,你想當嗎?”
“我才不想呢,不當班級長的話,就沒有意義了!……”久保村低沉的聲音中,帶有一種警告性的壓迫力量。
“我知道了,那麼,副班級長就由辻村瞳擔任,辻村,你也站到大家的前麵來吧。”
正副班級長並排站在講台上,而我走下講台,把選舉其他委員的工作交給他們兩個人。秋葉一一指定了圖書委員、保健委員等班委,被點到名的同學,均沒有任何異議,在秋葉和辻村瞳巧妙的引導下,選舉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感覺開始好起來了,所謂想起來難,做起來容易,就是這樣的吧。班會結束,等學生們都回家了,我在教員室裏,把這件事告訴了年級主任衫本和喜多村。
“你處理得很得當嘛。”衫本說完和喜多村對視了一眼,意味深長地笑了。
“二年級的時候就是他們兩個人。一年級也是。”
“啊……原來竟有這麼一回事啊?”
“他們飼從初中起就一直擔任正副班級長。”喜多村說,然後發出那種刺耳的笑聲,“不過,久保村他們幾個,你是怎麼安置的?那幾個人有沒有擔任什麼委員啊?”
“沒有,他們什麼都沒當上。”
“哦,這樣啊。其實為了控製那幾個家夥,給他們個官當當更好呢,這樣的話,他們就會有所收斂了。”
這種事現在才說,倒也無濟於事了。
“好了,很期待以後能見識到,您管理學生的好方法,那我先告辭了……”
喜多村說他還有事,就收拾好東西,很快離開了教員室。
我備好第二天的課後,想去看看學校的其他設施,於是到教學樓後麵轉了轉。那裏有間後勤室,一對姓竹澤的五十來歲勤雜工夫妻,每天結束了學校工作後,就住在那裏。這對夫妻人很和善,我跟他們打過招呼之後,向垃圾焚燒場與後院麥田的交界處走去。
看慣了教學樓後麵的荒岩山,便會覺得這裏的景色也別有一番風味。我決定忘記那些不好的事情,積極樂現地麵對生活。如果不這樣,估計會很難熬過這艱苦的一年。
正打算回教學樓的時候,我聽到不知從哪裏,傳來說話的聲音,而且還是好幾個人的聲音。學生們應該都回家了,我覺得很可疑,於是尋著聲音的方向,走了過去。
教學樓後麵的垃圾焚燒場旁邊,以久保村為首的四人組,正把某個人圍在中間,激動地說著什麼。我以為他們在吵架,於是跑了過去。
“喂,你們幾個在那裏幹什麼呢?”
說話聲一下子停了下來。在我趕到之前,囂張的四人組,撒腿往教學樓方向逃跑了。隻剩下班級長秋葉拓磨一個人,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好像做壞事時被人撞見似的。
“秋葉,你沒事吧?”
“啊……嗯,我沒事。”
“久保村對你做什麼了嗎?”
“沒這回事兒啦!……”秋葉低著頭,含糊地回答。
“真沒發生什麼事嗎?”
“嗯!……”秋葉拓磨重重地點了點頭。但是,我不相信。
“要不要我去問問久保村?”
“老師,請您千萬別去問他,我……”
“你怎麼了,說呀,什麼事都可以找我商量。”
“謝謝您,不用了。十分抱歉,我要回家了,老師再見。”
秋葉拓磨根本沒有給我追問的時間,幾乎是跑著離開的,當我準備帶著沒有解決的疑問,返回教學樓的時候,聽到一種不應該在這種場合出現的聲音,我不經意地停下了腳步,側耳傾聽。
是鋼琴聲,一定是從二樓的音樂教室傳來的。大家應該都回家了,誰還會在那裏彈鋼琴呢?……
曲子是德彪西①的作品《亞麻色頭發的少女》,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悄悄地走上二樓,來到音樂教室門口。門裏麵拉著遮光簾,看不到裏麵,但是很明顯有人在屋裏。
①阿希爾·克勞德·德彪西,法國作曲家,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歐洲音樂界頗具影響的作曲家、革新家,同時也是近代“印象主義”音樂的鼻祖,對歐美各國的音樂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雖然他本人並不同意並設法遠離這一稱謂。一些作家如羅伯·施密茲(E. Robert Schmitz),塞西·格雷(CecilGray)認為德彪西是一位“象征主義者”而非“印象主義者”。《新格羅夫音樂辭典》內文也寫到,將德彪西的音樂美學稱為“印象主義”是不盡準確的。1884年以大合唱《浪蕩兒》榮獲羅馬大獎。德彪西的代表作品有管弦樂《大海》《牧神午後前奏曲》,鋼琴曲《前奏曲》和《練習曲》,而他的創作最高峰則是歌劇《佩利亞斯與梅麗桑德》。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他寫過一些對遭受苦難的人民寄予同情的作品,創作風格也有所改變。此時他已患癌症,於1918年德國進攻巴黎時去世,《亞麻色頭發的少女》是德彪西創作的一首鋼琴曲。
我繞到後門,想看看到底是誰在彈鋼琴。我輕輕拉開門,向屋裏窺視,看到一個身穿草綠色套裝的長發女子,身體緩緩地左右搖晃,潔白纖細的手指在琴鍵上躍動,她好像正沉醉在音樂的世界中。
美妙的樂曲,讓我心醉神迷,我輕手輕腳地向這位不認識的女子走近。
就在我快接近她身後的時候,女子可能覺察到了我的氣息,忽然轉過身來。同時指法被打亂,最後彈的幾個音走調了。
走近一看,這名女子是音樂老師高倉千春。平常她總是戴著一副度數極深的眼鏡,頭發一絲不苟地梳在後麵,樣子很不起眼;麵前的這名女子,毫無疑問就是高倉千春,不過,和平常的她相比,簡直判若兩人。今天的高倉千春,就像躍入水中的魚兒一樣,全身充滿自信。近視的眼睛有些對不上焦點,不過迷離感使得那雙烏黑的雙眸更具魅力。
“啊!……”她認出了我,露出一個羞怯怯的微笑。
“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剛才聽到了鋼琴聲,就想來看看是誰在彈鋼琴……”
她應該和我年紀差不多,在這之前,我們還沒有麵對麵說過話。
“沒關係。不過我很慚愧,彈得不好,讓你見笑了。我才應該說抱歉呢。”
“請再彈個曲子吧。”
從不擅長和女性打交道的我的嘴裏,競然蹦出這麼一句話來,連我自己都大為震驚。
“請您指定曲子吧,不過,我會不會彈,那就不知道了。”
“這樣啊。那什麼曲子好呢,拉威爾①的《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怎麼樣?這曲子稍微有點難度。”
①莫裏斯·拉威爾(Maurice Ravel,1875-1937),著名的法國作曲家,印象派作曲家的最傑出代表之一。七歲開始學鋼琴,十四歲入巴黎音樂院。早期印象派音樂熱衷於明暗對比、光明與陰影中神秘的遊戲,而自我陶醉在冗長的印象中;而拉威爾作為印象派音樂家則大大發展了印象派音樂的表現力,他喜愛噴射出五彩繽紛,光彩奪目的人造煙火,喜愛富於詩意的洪亮的聲響。他既是樂曲形式的大師,又賦予音樂豐富的色彩,另外他嚴守維也納古典樂派的戒律,而以獨創的手法運用這些傳統戒律來形成自己獨特的音樂語言和作品形式。對於音樂的描述性,他主張不注重事物的外部,而是關注事物的本質和濃鬱的色彩,並認為真正的詩不能是長篇大論,而是在於真正的感情。他的代表作品有歌劇《達芙妮與克羅埃》,芭蕾舞劇《鵝媽媽》,小提琴曲《茨岡》和管弦樂曲《波萊羅舞曲》。另外,他將穆索爾斯基的鋼琴獨奏曲《圖畫展覽會》改編為同名管弦樂組曲,使得此曲廣為流傳。《悼念公主的帕凡舞曲》是莫裏斯·拉威爾學生時代的一首作品,題目來自盧浮宮中一幅年輕公主的肖像畫,一八九九年莫裏斯·拉威爾又把這首曲子,改編為管弦樂曲。
“可以呀。我彈得可能不好聽,不過就即興來一段好了。”
高倉千春說著,就開始彈奏這首曲子,她修長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輕巧躍動的右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左手上沒有戴。
啊,我這是在想什麼呀。雖然有幾分狼狽,不過,我還是漸漸沉醉於優美的樂曲中,專注欣賞起來。她的秀發中飄散著春天的氣息。
這時,我才第一次為來到這個學校,而感到由衷的喜悅。
恐怖新聞①——四月七日
三年級A班級長選舉,對一成不變的人選進行譴責!
和一年級、二年級一樣。這次秋葉拓磨再次當選班級長,對於一成不變的當選者,感到厭煩的,並非隻有本報編輯吧。這一次雖然有罕見的竟爭者出現,但秋葉最終還是以二十四票對五票的絕對優勢,取得了勝利。
這樣一來,班級的情況,還是和以前一樣,不會有任何好轉,今後本報也會針對這一問題,繼續進行報道。
笠因文男被肅清
曾經擔任二年級班主任的笠岡引發眾怒,受到了嚴厲的製裁。就像之前報道的那樣,本報編輯把笠岡文男選為肅清對象。結果,他辭去教職。離開了青葉丘初中。
笠岡文男從未懺悔自己的惡行,一直對大家實行恐怖統治。本報代表大家,與惡勢力進行對抗,最終取得輝煌的勝利。
另外。這個學期來了一個新班主任,目前還不清楚他的為人,不過,本報將發揮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一定會向大家揭露他的其實麵目,敬請期待。
還有,讀完這份報紙之後,一定要把它燒掉,希望大家多加小心,不要被老師看到。如果有人沒有做到這一點。走漏了風聲,那麼。他就會受到肅清的製裁。所以務必謹慎行事。
這個部分,將為大家介紹青葉丘初中流傳多年的怪談。
深夜,在點燃一百根蠟燭的屋子裏,所有的人輪流講恐怖故事。每講完一個故事,就吹滅一根蠟燭。這樣。連著講完一百個故事。在最後一根蠟燭煻滅的時候,就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這就是所謂的“百物語”。
這個專欄不知道能否連載一百個故事,不過,本報會盡可能多地,為大家介紹一些怪談。第一回講述的,是這個學校的地下隱藏的恐怖。如果能為學校發生的種種靈異現象,提供一些線索,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