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肅清的教室 【墓地上的學校】
青葉丘初中這一帶,本來是學校旁邊忠恩寺的地盤。在那個寺廟沒落之後,町政府買下了這片土地。
學校是在太平洋戰爭期間,搬遷到這裏來的,因為當時形勢非常混亂,所以,沒有進行驅邪消災的儀式,就開始建設校園了。這就是現在各種災禍頻發的原因所在。
想必大家都在深夜裏,看到過飛來飛去的幽靈,和不明發光物體吧。即使沒有親眼見過。也應該聽別人說起過。
雖然沒有明確的記載,但關於這片地區的曆史,卻是眾說紛紜。有人說這裏在成為墓地之前,就是斬首罪人的刑場;還有人說這裏曾經是屍橫遍野的古戰場;後來,這裏成了墓地,有寺廟在此管理的時候情況還好,但是,後來寺廟荒廢了,這裏成了學校用地,此後就開始出現怪異事件。這都是人們疏於祭祀孤魂野鬼而造成的。
幾年前,田徑部的學生放學後,在燈光昏暗的操場上,訓練的時候,有人不知被什麼東西拽住了腳。據那個學生說,地下突然有手伸出來,突然抓住了他,然而,學校方麵認為,他是被石頭絆倒的,因此不予理睬。
真是太愚蠢了!
後來陸續有人在操場上受傷!校方認為,是土地不夠平整導致的,於是委托建築工人,重新平整了操場。其實這麼做,根本就沒有用。
另外,還有一件事不知是真是假,據說在十幾年前,有一個學生,在教學樓裏失蹤了。
如果不去安撫那些無法投胎轉世的鬼魂。青葉丘初中今後,還會有災禍發生。本報編輯在此警告廣大讀者。天黑之後,盡量不要進入學校,不聽警告者必將遭遇不幸,真的很可怕!……
校園被恐怖氣氛籠翠著。再次警告各位,看完這份報紙,就立刻燒掉它。
(本報編輯)
(現在)
他身處一片昏暗之中……
他躺在有點硬的床上。這是哪裏?隻要一思考,就會有一陣劇痛襲來,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從頭頂狠狠地刺入。
不知從哪裏,傳來哢嗒哢嗒敲擊東西的、有規律的聲音,他聽著聽著,又開始瞌睡了。在半睡半醒之間,他做了好幾個奇怪的夢,每一個夢裏,他都擺脫了肉體的束縛,飄浮於雲層之上。
又過了一段時間,突然一道強烈的光線,照在他的眼皮上,他在耀眼的光芒刺激下,被迫睜開了眼睛。
“啊,你醒了?”
麵前一位有些麵熟的年輕女性,正低頭看著他。她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上身穿著高領白毛衣,下麵配一條淺棕色的迷你裙。好像是最近剛剛見過麵……咦?是在哪裏見過來著?
“你……”他說,然後環視了一圈室內,“這是哪裏?”
這是女人的臥室吧。不對,要是這樣的話,也太殺風景了。白色的牆壁上沒有任何裝飾,花瓶裏插著紅色的玫瑰——這也是這個屋子裏唯一有顏色的東西。
“這裏是醫院。”
“我為什麼會在這裏?”
他想起在這家醫院的病床上醒來之前,曾在這個女人的屋子裏清醒過一次,但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失憶?是什麼時候失憶的呢?……
“我是誰?為什麼你會在這裏?”
他半坐起身來,雖然腦子還在隱隱作痛,但身體的其他部分,都還沒有感到疼痛。
“別太著急了!……”女人一邊說著,一邊扶著他的後背讓他躺下,“你這麼著急著問我問題的話,就算能夠治好的病,現在也治不好了。”
她柔軟的胸部,輕輕碰觸到他的臉。鬆軟的毛衣,甜甜的香水味道,以及女性的體香,都在挑逗著他的鼻腔。
“但是,你隻要告訴我,為什麼你會在我身邊就可以了,你不會是我的未婚妻或者女朋友吧?”
“這個……”女人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非常美麗。然後,她拍了一下手,好像很開心地笑了起來。
“如果是這樣,你會高興嗎?”
“嗯,我會非常高興的,但我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我這樣的男人,可是配不上你這樣的美女。”
“哎喲,我倒覺得你不用這麼自卑。你也是不錯的男人呢。”女人說著,從手提袋裏拿出一個粉餅盒,“看看你自己的臉吧。”
他在小鏡子裏看到了自己的臉。年紀大概在三十五歲左右,也許還要再大幾歲。下頜略尖,雙眼皮,鼻梁挺直……嗯,就是普普通通的長相,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從鼻子下方到下巴這一帶,有星星點點的胡碴子,像芝麻粒一樣。
不過,雖然看見了自己的臉,他卻還是沒有想起任何事情。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啊!……”
他抱住頭,不知道為什麼,感到非常悲傷,他淚眼朦朧地看著女人的臉。
“請你告訴我吧。你和我是什麼關係?”
“那好,我告訴你。”女人突然嚴肅起來,用滿含同情的目光回望著他,“你倒在了大雨中,我碰巧經過,就救了你。如果我當時不管的話,你可能就被車軋死了。”
“我倒在路上了?”
“對,就是昨天夜裏的事。正確地說,應該是今天淩晨兩點多。”女人把事件經過,簡單地講了一遍。她說,“後來為了謹慎起見,我就把你送到這家醫院,做了精密檢查。”
“沒有能夠證明我身份的東西嗎?……比如駕駛執照之類的。”
“嗯,是的,什麼都沒有。”
女人曖昧地點點頭,從他身上移開了視線,慢慢朝窗台走去。
“什麼都沒有嗎?”他不死心地又追問了一遍。
“是的,很遺憾,什麼都沒有。”
“真是這樣嗎?……那個……冒昧地請問一下,你叫什麼名宇?”
“我?……對了,我還沒有自我介紹呢!……”她背靠著窗戶,雙手抱胸。”我叫塚本由美子。請多關照。”
聽到她的名字,他也沒有什麼感覺。就像懵了似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然後,一個疑問浮上心頭:如果她是在馬路上救了他的話,為什麼沒有馬上叫急救車,而是先把他帶回了自己家裏呢?……或者說,為什麼她沒有馬上報警呢?
“請問……”正當他要開口詢問時,由美子抬起手打斷了他的話。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為什麼在路上救了你,還要這麼照顧你……對吧?你就當做是因為,我對你放心不下好了,治療費你不必擔心,這個醫院的院長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在出院之前,你可以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
她誤解了他的意思,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還有工作,先告辭了。”塚本由美子說著,就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大紅色外套,“我明天再來。你要多多靜養才行,總這麼悶悶不樂的,對身體最不好了。”
不等他搭話,她就離開了病房。
他一個人在病房裏,感覺心裏很不踏實,就好像順著梯子爬上二樓,回頭看年輕梯子,已經被別人撤掉了一樣。
現在剛過下午四點半,他聽到走廊裏有動靜,然後門就被推開了,一位中年護士,單手托著一個餐盤,走了進來。
“啊,你醒了呀,我給你送晚飯來了。”
她來得真是時候,他想。正好可以問問這個護士。
“我為什麼會住院啊?”
“聽說你是因為頭部受到強烈撞擊,而失去記憶了。在明天精密檢查的結果,出來之後,如果沒有什麼毛病,近期你就可以出院了。”
“住院費怎麼辦?”
“這個塚本小姐會處理的,你就不用擔心了。”
“那……那我現在叫什麼名宇?”
“鈴木宏。”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宇,所以他想,住院時,應該隨便給他起了個名宇吧,不過,最後居然起了這麼一個普通的名宇,他慢慢躺下,那天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第二天,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腦波未見異常,身體所有部位也都沒有任何異樣!於是,他辦了次日出院的手續。
下午,塚本由美子來了,給他準備了新衣服——一件厚實的綠毛衣,一條有些肥大的褲子,還有一件看起來很責的厚外套。鞋還是他原來穿的那雙黑皮鞋。
“我穿這個可以嗎?看起來很貴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褲子的尺碼,這是從我爸那裏拿的,外套也是我爸的舊衣服。毛衣就當是我送給你的禮物吧!”塚本由美子爽快地說道。
隻不過是在路上碰巧救了他,為什麼要對他這麼好呢?隻有這一點,他還心存疑惑。
“雖然說出院了,可是我要回哪裏去呢?我既沒有錢,記憶也很混亂。”
“沒關係。你就跟著我走吧。”
塚本由美子提著裝有毛巾和內衣的紙袋,迅速往前走,沒辦法,他隻得跟在後麵。也許是在床上躺了幾天的緣故,他感到有些懶洋洋的,不過頭倒是不疼了。
出了醫院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吹來,簡直快把他凍僵了。他壓住衣領,被風沙刺激得一邊劇烈咳嗽,一邊弓著腰,艱難地向前走。由美子的車停在醫院的停車場裏,她走到車子旁邊,為他打開了副駕駛室的車門;他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大樓邊掛著一個牌子,寫著“穀北綜合醫院”幾個大字。
“好了,上車吧。”塚本由美子說道。
看到他還在汽車前麵,磨磨蹭璿地要說什麼,她又說:“不要擋著別人的路,快點上車吧。對了,給你起名叫鈴木宏的事,我十分抱歉,辦住院手續的時候,無論如何也要編出一個名字來。”
“不,我想說的不是這件事情!……”
他坐進副駕駛座之後,她就迅速發動了車子,由於反衝力,他的身體深深陷進鬆軟的靠墊當中。
“有什麼話等會兒再說,馬上就到了。”由美子說完,就板著臉不再開腔了,隻是專注於開車。
車子開過昏暗的林蔭道,又穿過高架鐵路橋,當經過車站檢票口的時候,他看到了車站的名宇——阿佐穀車站。
這個站名,也沒有讓他想起任何事情。車子在站前的廣場右轉,開入一家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從這家酒店所在的地方,可以看到高架鐵路橋。
本以為這是一家商務型酒店,其實卻是一家具有情人賓館風格的酒店。他下車的時候,手無意中碰到了車身,摸到了一小塊凹陷。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車子左前燈旁邊的白漆,有一些剮蹭的痕跡。她開車確實比較莽撞,說不定曾經撞過護欄。
塚本由美子在一樓狹小的前台,從態度冷淡的脹務員那裏,拿到了房間鑰匙,然後帶著他來到電梯前。樓層指示燈顯示,電梯正從上麵降下來。電梯門開了,裏麵有一對學生打扮的情侶,他們好像剛剛親熱完,一路摟摟抱抱,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由美子不耐煩地等那兩個人走出來,之後用眼神示意,讓他上電梯。電梯在三層停下來,他們來到樓道盡頭的一個房間。屋裏有兩張單人床和一張寫字台,這裏的陳設和前台的服務員一樣,都是一副商業酒店慣有的冷冰冰的樣子。
“我覺得這種雙人間,住起來更方便。你先在這裏湊合一星期吧,不要客氣。”
由美子拉開窗簾,阿佐穀站的高架鐵路站台,幾乎和房間在同一高度上。橙色的電車正好駛進車站,從這裏可以隱約聽到電車的轟鳴聲,和通知電車到站的廣播聲。
“你幫我安排得如此周到,十分感謝!”他先客氣了一句,然後又補充道,“不過,現在可以把這麼做的理由,告訴我了吧?”
他有些在意,剛才看見的車上的劃痕。由美子脫掉外套,放在床上,自己在寫宇台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難道……”他說了一半,突然停住了。
“難道?……”她歪著頭,有些不安地看著他。
“難道說你有什麼把柄在我手上?當然,是在我失憶以前。”
“猜錯了!……”
她從手提包裏拿出香煙,點上火,然後向他吐出煙霧。她坐在椅子上,裙擺微微掀起,露出形狀優美的膝蓋。
“你好像不抽煙啊,“
她說得沒錯,他對煙味隻有厭惡,一聞到煙味他就開始咳嗽。
“我先聲明,我和你沒有任何關係,我們既不是戀人,也沒有訂婚。我和你不是兄妹,不是親戚,不是同事,不是朋友……我們之間也沒發生過肉體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