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到此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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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巨大啊……”我仰望著祭壇頂端的眼球,呆呆感歎道:“這就是那個‘目’嗎?沒想到這麼壯觀……”
興雲沒說什麼,走到祭壇下,發現天璃石的台座上銘刻著一段不周文字。她默讀了片刻,喚我道:“小姐,過來看看這個。”
我走過去,端詳著那段方正剛直的不周文,緩緩讀道:“吾帝者羲,極畢身之術,囚不周之目於東天之末。乃書此文誡予後世,非千萬不測之時,莫行赦逸之舉。欲禦不周,而無星堆之佑者,必遭天凡殆滅,永世不複。”
我讀完迷茫道:“寫的什麼東西?這麼複雜。”
興雲說:“這是天帝伏羲的手筆,大體意思是,他使盡渾身解數,將‘不周之目’封印在一個叫做‘東天之末’的地方,並告戒後人,除非萬不得已之時,千萬不能將其解放。沒有‘星堆之佑’的人如果想駕禦‘不周’,隻能把神界與凡間一同毀滅。”
“星堆之佑?東天之末?不周之目?”我暈道,“這些都是什麼東西啊?”
興雲思索片刻,對我說道:“當年在不周天時,我曾聽過這樣一個傳說:在凡間西南的巴蜀之地,有一個龐大而神秘的遺跡。早在五極之神誕生之前,這個遺跡就存在於世。據說那裏曾是一個無比興盛的國度,是一個不同於神、妖、人的種族所建造的樂土。這個遺跡,就叫做‘星堆’。”
我吃驚道:“原來還有這樣一個傳說啊?不過好像有點不對,五極之神誕生之前,宇宙間不是隻有大神盤古嗎?怎麼會憑空冒出一個不同於神、妖、人的種族呢?”
興雲點頭。“正因為這個傳說違背了大神創世的事實,而且數千年來從沒有人見過星堆,所以這個傳說漸漸被不周人視做荒謬的囈語,無人再願深究。不知伏羲在這裏提起,到底意味著什麼。”
“既然他說了‘星堆之佑’,就是說星堆真的存在嘍。”我顰眉想了想,腦袋裏糊成一團。“算了算了,這個怎麼想都想不通啦。那,剩下兩個詞是什麼意思?”
興雲凝視著碑文,祭壇下的光屑將側臉映得一片詭異。
“記得先主說過,伏羲在始創不周天之時,曾將滅天神兵‘不周’分為四部分,分別封印在四天之末。碑文上說將‘不周之目’封印在‘東天之末’,莫非這個‘目’,就是神兵‘不周’的一部分?”
“‘不周的一部分??”我驚喊道:“怎麼可能呢?‘不周’不是被姬軒轅重新解體,然後分別托付給麾下的四大勇士了嗎?難道天神姐姐又把它們搶回來了?”
“應該是的。不過,”興雲轉頭望著另外三座祭壇,“其餘三座祭壇都空空如也,看來女媧大人隻奪回了‘目’,還沒有得到餘下三部分。”
我聽了又是氣憤又是不解,連奪回“不周”這麼重要的事都不告訴金鼇,天神姐姐到底在想什麼啊?
興雲對我說:“其他祭壇上應該也有類似的碑文,咱們過去看看,說不定還能找到別的線索。”
她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錯落的腳步聲。興雲愣了一下,連忙拉著我躲到祭壇側翼的陰影裏。
腳步聲漸漸清晰。我和興雲小心翼翼地向外探出半個腦袋,隻見兩個男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左邊那個身材高大消瘦,因為佝僂著後背,顯得與另一個男子一般高矮。他的衣著很奇怪,頭戴一頂小獅子模樣的發冠,兩鬢係著又細又長的古怪香袋,身穿一襲蒼白的冥荷長袍,腰間別著一柄丈餘長的黑笏。
比起穿著,他的麵貌更是古怪。頭發又黑又密,前後都垂到腰間,臉頰蒼白尖削,兩隻眼睛又細又長,幾乎夠到鬢角,鼻子高挺,就像斜削的山崖。最引人注目的還是他的嘴,雖然嘴唇很薄,但嘴角幾乎咧過整張臉,半露著兩排又細又密的牙齒,彎著又囂張又陰險的笑臉,讓人一看就不舒服。
這個男的就是包,“十窳”之首,朝聖天七柱之一。雖然我沒和他說過話,但是一直對他那張又細又咧的大嘴厭惡到家。
包身邊的男子身材高佻,穿著一身白底紅緣的長袍,腰掛一柄刀鞘精美的頎長武刀。他頭發也不短,如同夕陽撒碎在湖麵上的暗紅色,在頭後紮起一束,隨意地垂著。麵容雖然長得還算精致,但卻滿是懶散。眼皮半開半合,嘴角沒有一點弧度,一副快要睡著的模樣。
我隻在上次集會時見過這個人一麵,記得當時天神姐姐叫他燃燈,還說他是“昆侖狼”什麼的。既然他當時在場,就說明他也是“七柱”之一,不過我總覺得他隻是個地道的懶漢,沒有任何強者的壓迫感。
我低聲問興雲:“這不是大嘴包和懶燃燈嗎?怎麼會在這裏?”
興雲沒說話,示意讓我靜靜看著。
那二人緩緩走到“目”的祭壇下停住腳步。此時他們離我們隻有不到二十步的距離,興雲做了個掌心下壓的手勢示意讓我隱蔽神壓,我點點頭,將左手小指彎得更低。
包將雙手插在腰間的束帶裏,仰望著光芒四射的“目”,咧嘴笑道:“這家夥的胃口真不小,才短短半個月時間,就已經吃了三十多萬個彷徨了。”
燃燈順著包的視線望了片刻,無精打采地說:“就算吃了三百萬個又能怎麼樣?凡人的彷徨都是爛貨,精煉半天也隻能煉出和螢火蟲一般大的小光點。要是隻喂它吃這些,恐怕等咱們老死了它也醒不了。”
包聽了皺眉道:“老這麼悲觀幹嘛?今後多殺點古靈族的家夥不就行了?”
“說得輕巧。”燃燈懨懨地垂著眼皮。“東夷族在王子夜手裏,犬戎族還有利用價值,不能殺光,鮫人和鵲山更是連個影都沒有,咱們找誰殺去?真不明白你幹嘛要攬這種苦差事。”
包嘁了一聲,“這已經算是最輕鬆的差事了,不用去凡間遭罪,也不用幹什麼力氣活,就是看著它吃飽,後期再殺點人就沒事了。現在這種情勢,你還想怎麼個快活法?”
“不用去凡間?不用幹力氣活?”燃燈撓了撓頭,“你是說,你站在這兒不動,剩下三塊殘片就自己飛到你袖子裏去了?”
包不屑道:“那有什麼難的,‘魂’就在昆侖,掛在一個黃毛小子的脖子上。剩下兩部分一個在犬戎手裏,一個在李正的後人手裏,隻要女媧說幹,宰了這百十個廢物還不是比吐口唾沫還簡單?”
“比起魔禮壽的差事來,還是麻煩多了。”燃燈想了想又說:“對了,那家夥真的死了麼?”
包漠然道:“他啊,聽說腦袋被人切了,還被裝了匣子送回蓮家。”
我聽了大驚失色,剛要大喊“小壽死了??”就被興雲一把捂住嘴。
我握著興雲放在我嘴上的手,感覺血液中插滿荊棘,悲傷與憤怒在周身跳痛著。小壽那麼厲害的人怎麼會死呢?為什麼這麼大的事情,天神姐姐不告訴我們金鼇呢?
她到底把我們金鼇當成什麼了??
興雲壓低聲音對我說:“小姐,您的心情我理解,不過現在絕對不能出手,否則我們都會送命。”
我依然倔強地掙紮著,這時聽到燃燈說:“是被梅山兄弟殺的?”
我又震驚。梅山兄弟?他們連那隻麻雀都打不過,怎麼可能殺得了小壽?
包不屑一顧地說:“好像是的,被七個比‘六魘’強一點兒的雜碎幹掉了。”接著彎嘴笑了笑。“不過想也不用想,那家夥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死了,不過實在猜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麼。”
我聽了又是一陣驚訝。怎麼一會兒說死了,一會兒又說沒死?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早就覺得他跟咱們不是一路人,跟女媧更不是。”燃燈歎了口氣,“要是他將來妨礙到了咱們,你打算怎麼辦?”
“還用說?”包將手放在腰間的黑笏上,既陰邪又狂妄地笑。“雖然多少有點麻煩,不過直接剁碎他不就行了。”
“怎麼都好。”燃燈困倦地望著旁邊的空祭壇。“話說回來,既然知道‘魂’掛在那個昆侖小子的脖子上,女媧為什麼不讓咱們現在就把它搶過來?”
“她不是去找‘星堆’了麼?多半是怕咱們趁她不在的時候造反,反正那個女人誰都不信任。”包露著兩排牙齒,麵無表情地說:“這種匪夷所思的事她做得多了。比如讓鬿雀那個雜碎暫代朝聖天之主,還有留著金鼇島那群什麼都幹不了的廢物。”
我聞言一愣,一股怒火直衝心頭。
“讓鬿雀暫代的事可以理解,隻不過是挑了個替死鬼吧。”燃燈打了個哈欠,困倦地說:“不過金鼇的事我就不能理解了。秦轅那老頭算是他們族裏最強的了,可也是個挨不了兩刀的廢物,剩下那些雜兵就更不用說了。”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驟然在我天靈炸裂。
包切了一聲,不齒道:“殺秦轅那種廢物都要兩刀。換了我,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剁碎他。”
燃燈聳聳肩。“怎麼都好。”
我再也無法忍受下去,狠狠扔開興雲的手,現出形體,從祭壇的陰影中衝了出去。
包和燃燈一齊驚訝地望著我。不等他們反應過來,我立刻鉤動雙手食指,召喚出無數片光彩流離的孔雀羽毛,向他們一揮而去。兩人見狀連忙向旁邊一閃,羽毛隨即深深插入堅硬的星曜石地麵中。
此時興雲也手持幗雀絛跑過來,低聲說道:“小姐,您實在是太不冷靜了,這下事情可麻煩大了。”
我沒說話,憎恨地凝望著十步之外的二人。
包注視我片刻,咧嘴笑道:“原來是秦轅家的小丫頭啊,隱藏神壓的水平還不錯嘛。”
燃燈皺眉道:“轉輪王怎麼搞的,就這麼放這兩個丫頭進來了?”
“剛才我聽到轉輪王有點動靜。”包用柳葉般的眼睛盯著我,“看來她們是從轉輪王那裏逃出來了,還算有點本事。”
我急促地喘息著,憤恨地望著燃燈。
“我父親……”
燃燈迷茫地看著我。我再也忍不住絞碎心肺的痛,淚水決堤般衝出眼眶。
“我父親!是不是被你殺死的?!”
燃燈聞言一愣。我不顧流到腮邊的淚水,大聲質問道:“他不是被昆侖殺死的,而是被你殺死的?對不對?”
燃燈聽了,眼皮又耷了下去。
“原來你是秦轅的女兒啊。他被昆侖人殺死,這是女媧告訴你的吧。”他撓了撓頭,“算了,她說的沒錯,你說的也沒錯。”
他說著將右臂的袍袖擼了上去,露出一個金氣四散的太極刺紋。
“的確是我這個昆侖人,殺了你的父親。”
我憎恨地咬著嘴唇,苦澀的血慢慢滲進口中。
“我父親和你有什麼冤仇,你為什麼要殺他??”
“真是個幼稚的問題。”燃燈漠然道,“我殺過成千上萬的人,難道每個人都要和我有仇麼?”
“這就是你的理由嗎??”我含淚大喊道:“你有什麼權利奪走別人的親人?你有什麼權利奪走別人的生命??”
“因為我比較強吧。”他聳了聳肩,“如果他比較強的話,不就有權利奪走我的命了麼?”
“你這個混蛋!!”我眼仁中的淚水憎恨地灼燒起來,金色的鳳羽刹時在周身四散飛旋。“那我現在就替父親,把你的命也奪來!!”
包陰笑道:“是神釋啊,氣勢倒是不錯。不過做為局外人,我勸你還是收手吧。”
“住口!!”我將十指一齊勾起,神壓化為熾烈的火柱直衝半空。“都是‘七柱’之一!我為什麼要怕你們!!”
“原來你也把我當成敵人了,那也無所謂。不過我先要告訴你。”
包嘴角的弧度漸漸消失,陰沉而不屑地看著我。
“在我眼裏,‘七柱’中的一半,都是連殺都不值得殺的垃圾。”
我又將神壓提升一層,怒喊道:“那你就來試試看好了!!”
興雲見狀連忙喊道:“小姐!快住手!您剛才已經用過一次神釋,不能再用第二次了!”
沒等我回話,一抹蒼白的影子忽然閃現到興雲麵前。我轉過頭,看到包正將那把長笏搭在興雲的脖子上,輕蔑地俯視著她的臉。
“吵死人了。”包切了一聲,“隻不過是個嘍羅,有什麼好囂張的?”
他說完手臂一模糊,興雲全身顫抖了一下,瞳孔中驚訝的神色漸漸暗淡下去。
“小姐……逃……”
我呆呆望著興雲的身影癱倒下去,一股悲憤刹那從心頭向上衝來,接著突然在喉嚨哽住。那時我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淚水與神壓一同肆虐泛濫。
“神——釋——!!”
我將全部神壓凝聚在指尖,幻化出千萬片巨大如同帆舟的赤金羽毛,在肆虐泛濫的光瀑中,向靜靜站著的兩人一舉轟去。
“鳳嘯——六萬光翼!!”
漆黑的殿堂瞬間撕裂開一道燦爛的光穀,我不顧一切地將神壓具化成金羽,向四麵八方亂散而射。石柱坍塌的聲音此起彼伏,整個轉生殿都劇烈地動蕩起來。
當我耗盡最後一絲神壓的時候,整個殿堂又漸漸暗淡下去。我劇烈地喘息著,緩緩抬起頭,眼前塵礫彌漫。
在這樣的打擊下,他們應該已經屍骨無存了。我平息了一下呼吸,心中絲毫沒有複仇後的快感,隻有像流幹血液後的傷口般刺痛。
硝煙漸漸彌散。我剛要走向倒在一旁的興雲,身後忽然傳來錯落的腳步聲。
我驚詫地回過頭,看到稀薄的煙幕之中緩緩浮現出兩個身影。我呆呆站在原地,仿佛中了咒一般,不但動不了,連唇齒都變得僵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包和燃燈一前一後走出煙霧,向我徐徐走來。包雙手依然插在腰間的束帶中,全身上下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沾上。燃燈隻是右臂的袍袖變得稀爛,耀眼的太極紋身暴露在外。
包走到我麵前,輕蔑地俯視我片刻,忽然一腳將我踢出數丈。我趴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著,鮮血大片大片地塗在地上。
他吐了口唾沫,垂著狹長的嘴角,不屑道:“這種程度也能算神釋?小丫頭,你也太讓我失望了。”
我擦去嘴角的血跡,咬緊牙關,顫抖著站了起來。
“別高興得太早……”我倔強而無力地望著他,顫抖著勾起食指,“還沒……結束呢……”
“早就結束了。”燃燈垂著眼簾,緩緩向我走來。“當年我殺秦轅的時候,他躲過了我的第一刀,想趁機反擊我,結果被我的第二刀刺穿了心髒。我一直覺得,雖然他是個地道的廢物,不過至少值得讓我拔刀。”
他漠然走過我身邊。與他擦肩的一刹那,我胸口忽然一陣劇痛,然後我看見鮮血從一道斜貫全身的刀痕中噴湧而出,在我的瞳仁中飄落灑碎,最終化為一圈圈黑色的漣漪,與天地一同暗淡下去。
“而你……”燃燈輕輕彈去指尖的血珠。“似乎連你的廢物父親都比不上。”
妲己——桐宮之臣
我跟在江文煥身後走過狹長的神陣,來到了中嶽府的密室中。那就像是一個狹長而昏暗的地牢,長廊兩旁的石壁上燃燒著忽明忽暗的獄火,將我們的身影畸形地拉長。
我問江文煥:“這個密室是什麼時候建的?”
“前幾天。”江文煥微笑,“我住進中嶽府的時候。”
“工匠們呢?”
他指了指旁邊的牢房,我探頭一看,隻見幾具腐爛的人屍堆在裏麵,再看看別的牢房,也各有不少具屍體胡亂地堆著。
“其實就算不殺他們,他們也多半不會泄露秘密。”江文煥依然微笑著。“不過我想,為了安全起見,還是殺了他們的好。”
我微微厭惡地望著他的背影,又問道:“難道你讓他們建這麼多牢房,就是為了裝他們的屍體?”
他失笑。“當然不是了。雖然這個密室現在隻是用來招待伊尹大人的,但今後恐怕還要招待更多人,不多設幾個客房,到時恐怕供不應求啊。”
“伊尹關在最深處的牢房吧。說起來,為什麼女媧大人現在才對他下手?”
“這就說來話長了。”江文煥解釋道:“當年子天乙建立桐宮時,曾以一棵高大的桐樹為北界,這棵桐樹就是子天乙施放玄鳥之咒的載體。也就是說,近六百年來,桐宮一直被籠罩在以這棵桐樹為源頭的‘玄鳥之罟’下,那是一個令外界無法透視的結界,子天乙因此躲過了朝聖天的視線,在桐宮中寫成了《湯誥》,而伊尹假死之後,也一直躲在桐宮裏麵,蒙混了朝聖天六百年。
四年前,女媧大人得知《湯誥》的真相之後,便命令‘六魘’暗中解除‘玄鳥之罟’。‘玄鳥之罟’並不是個多麼複雜的結界,但是解除它需要花很長時間。‘六魘’花了整整四年,終於解開了‘玄鳥之罟’的最後一結。同一天,我踏進桐宮,將伊尹大人請到了這裏。”
“然後逼他講出了《湯誥》中沒有講出的秘密。”
江文煥嗬嗬笑道:“還是‘請’這個字比較合適。”
“話說回來,‘桐宮之囚’的來龍去脈,伊尹所謂的假死,以及桐宮密室中的血字,這些秘密的真相,你至今都沒有告訴我。”我望著他的眼睛,“莫非女媧大人認為我不必知道?”
“當然不是。女媧大人早就囑咐過我,一旦你進了商宮,就把這些異事的緣由告訴你。”他彎起嘴角。“不過,我覺得那些東西,還是從始作俑者的口中說出來比較合適,所以才帶你來拜訪伊尹大人。”
我沒再說什麼,跟在他身後,緩緩向地牢的深處走去。又走了大約半刻,我們來到了長廊的盡頭,一扇青銅鑄造的大門前。
江文煥將手放到門上,輕聲念動方咒,低沉的轟鳴聲中,大門緩緩中開。一個寬廣的、彌漫著冰冷霧氣的密室豁然出現在眼前。
我和江文煥走進密室。透過冰寒的霧氣,我隱約看到一個人坐在正前方的牆壁下,他身材瘦弱,似乎還怪異地舉著雙手。
“看到了嗎,妲己姑娘?”江文煥微笑著對我說:“前麵那位,就是伊尹大人了。”
我滿腹狐疑地走了過去,冰霧的屏障漸漸稀薄,那個人的身影也漸漸清晰起來。
當我完全看清楚那個身影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圓睜雙眼,像一尊失去靈魂的銅像,呆呆愣在原地。
八百年來,我從未目睹過如此殘忍的景象。
一個一絲不掛的老人正倚著牆壁屈膝坐著,兩隻手臂被呈犄角勢高高吊起,每隻手腳都被七八根銅釘胡亂地釘在牆壁和地板上。他遍身滓垢,瘦骨嶙峋,手腳的關節已經沒了皮肉,幹枯而分岔的骨頭露在外麵。胸部與胯部之間的肉爛得精光,上下半shen幾乎是分開的,隻被外露的脊椎骨銜接著。所有還長著一點皮肉的地方都被紮滿了木簽和銅刺。
他的臉更是殘不忍睹,兩耳和鼻子都被削掉,上下眼皮被縫在一起,左邊臉頰上的皮肉被刮得精光,左臉上插滿細小的木簽,嘴唇也被割去,露出隻剩下舌頭的口腔。
一股嘔吐感湧上喉嚨,我不忍再看下去,轉頭問江文煥道:“你對他做了什麼?為什麼他成了這副樣子還能活著?”
江文煥微笑著說:“這個密室的溫度幾乎是冰點,不會令他的傷口腐爛。隻要他的心髒和腦還在,我就能用方術維持他的生命,可惜的是,不能減少他的痛苦。”
我厭惡地看著他。“你就是用這種方法,‘請’他說出所有秘密的?”
江文煥笑了笑,徑自走到伊尹身邊,俯下身輕喚道:“請您醒醒,伊尹大人,有客人來看望您了。”
伊尹聞聲,吃力地抬起頭,虛弱而輕蔑地笑笑。
江文煥莞爾看著他。“您笑什麼?”
“朝聖天的狗……”伊尹低聲咒罵了一聲,“你還不打算殺了我麼……”
“你想死的話,當然可以。”江文煥微笑,“隻要您把告訴我的那些事情,再向這位姑娘重複一遍。”
伊尹沒有回答。江文煥見狀滿意地站直起來,微笑道:“那就講吧,講得詳細一點。”
接著他轉過頭,笑著對我說:“妲己姑娘,如您所願,您馬上就會知曉所有秘密的來龍去脈了。”
我忽然感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與江文煥同樣肮髒的野獸。
伊尹喘息片刻,終於緩緩開口。
從那一刻起,他用虛弱卻倔強的話語,向我講述了玄鳥一族兩千年來的血淚之路,以及成湯王子天乙,那位第一個敢於與神與宿命為敵的男子,以整個商王朝為賭注,延續人間的大計。
伊尹——希望
夏曆五百七十年,我隨莘族公主莘杏下嫁商族族長子天乙,後來被子天乙舉於庖廚,委以重用。後來,子天乙揭竿反夏,我作為商族軍事,為子天乙出謀劃策,苦戰十年,終得天下。
商曆元年,子天乙滅夏,建立商王國,我則被封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佐國相,助王治國理世,禦宙百年。
商曆七十三年,成湯王辭世。他死前將一冊叫做《湯誥》的簡書交給了我,並告訴了我許多不為人知的驚天秘密,包括朝聖天,盤古三大遺力,以及先祖子契的玄鳥之誌。
成湯王告訴我,他的祖先子契是黃帝王朝最傑出的封印術師,子契三十四歲那年,在姬軒轅的逼迫之下,用玄鳥之咒將神匙與神骸封入了自己與妻子的體內,然後被貶作最卑賤的奴隸,流放到王朝的邊疆。
姬軒轅盤算的是,雖然黃帝王朝無法與朝聖天為敵,但隻要“不周”還在自己的手上,女媧的計劃就無法達成。而唯一令他擔心的,就是一旦女媧得到神匙、神骸、神元這三大遺力,繼承了盤古大神的力量,就算擁有“不周”也無法與她抗衡,所以他決定利用精通封印方術的子姓一族,強迫他們用玄鳥之咒把神匙與神骸封印到自己體內,如此一來,這兩大遺力便不會被落入朝聖天之手,人間就能在“不周”的庇護之下,永遠地苟存下去。
依照玄鳥之咒的規律,兩大遺力將在子姓一族中世代傳承,每一代都會出現一個被神骸之力寄宿的男子,以及一個被神匙之力寄宿的女子。為了避免朝聖天找到這些孩子,姬軒轅命令子姓一族在這些孩子出生時就殺死他們,並暗中派遣四個方術高超的幕僚前去保護與監視子姓一族。這四個幕僚以四大凶獸為名,合稱“四獸”。他們與姬軒轅一樣,擁有長生不老的異術,千餘年來一直暗中跟隨子姓一族,其中就有姬軒轅的側室方雷。
女媧並不知道此事,還以為是自己對於這兩種力量的控製出了問題,才導致神匙與神骸的遺失。於是在姬軒轅死後,女媧一邊為得到“不周”而與黃帝王朝周旋,一邊四處尋找那兩種遺失的力量,但是千年未果。
另一方麵,子姓一族則從顯赫的方術大族淪為最下賤的奴隸,而且每一代人都不得不在“四獸”的威逼下殺死一雙親生骨肉,過著毫無自由且生不如死的日子。“四獸”為了維持兩大遺力的傳承,也不允許他們以死解脫。於是,子姓一族背負著所謂的“延續人間”的責任,走過了一千二百餘年的血淚之路。
子天乙告訴我,他是子契的第十一代子孫。他在四歲那年,曾親眼看到父親含淚將尚在繈褓中的弟弟扼死。那個時候,他便暗暗發誓,即使與神為敵,也一定要改變子姓一族的血之宿命。
從那以後他便開始博讀眾書,苦練武藝。十九歲那年,他不知通過什麼途徑,得到了一種巨大而神秘的力量,那種力量類似黃帝王朝的暗方術,但卻更深邃,更強大,子天乙憑借著這股力量,領導子姓一族擺脫了世代為奴的宿命,建立了商部落。
正當子天乙躊躇滿誌,準備朝夢想邁出下一步的時候,一個不速之客拜訪了商部落,她就是朝聖天之主女媧,雖然她並不知道子姓一族的秘密,但卻被子天乙的異力所吸引,想要利用他剿滅夏王朝,得到黃帝子嗣手中的“不周”,順便栽培一個統治人間的傀儡王朝。
子天乙猜出了女媧的心思,他知道,這個女人才是令子姓一族蒙受血之宿命的元凶。但是他現在並沒有與之抗衡的實力。於是,深思熟慮之下,他做出了一個抉擇,一個改變了曆史的軌跡,以及人間命運的抉擇。
子天乙答應協助朝聖天,憑借著他的異力將夏王朝毀滅,並殺死了“四獸”之首的方雷,為女媧奪得了偽造的“不周”。如此一來,女媧隻得到了“不周”的贗品,而子天乙卻利用朝聖天的幫助,建立了屬於子姓一族的商王朝。
從此,背負著千年血之宿命的玄鳥一族,在成湯王子天乙的引導之下,成為了凡間九萬裏天下的主宰。
我聽了成湯王的講述,不禁疑惑道:“王,我不明白,為何你明知朝聖天是子姓宿命的始作俑者,還要幫助他們消滅夏朝呢?難道你的夢想,隻是建立一個屬於玄鳥一族的商王國麼?”
當時成湯王正躺在病榻上,聽了我的話之後淡淡一笑,虛弱而溫和地問道:“伊尹,你知道子契當年,為什麼選擇玄鳥做為子姓一族的圖騰麼?”
“因為玄鳥是世間最美麗的鳥兒。”
“沒錯。”成湯王拿起枕邊的青銅王印,端詳著浮刻在上麵的玄鳥。“其實玄鳥並不美麗,它沒有鳳的絢爛,沒有鵬的雄偉,沒有鶴的脫俗,沒有隼的嬌婕。但在子姓一族的眼中,它依然是世間最美麗的鳥兒。”
他凝望著那隻振翼鳴啼的玄鳥,嘴角彎起淡淡的笑容。
“玄鳥生來就有一雙隻能看清黑暗,不能看清光明的眼睛。傳說,隻要玄鳥的瞳仁中映入一絲光芒,它們的眼睛就會被灼瞎。所以它們一生與白晝無緣,生死,翱翔,鳴唱,無一不渙散在深邃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