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紅湘不知是仇恨還是淚水染紅了雙眼,她隻是一言不發一動不動的盯著師叔的遺體。時間就這樣的流逝,長久的沉默終於染上了夜的寂靜。
最終打破沉默的還是柳七:“他們不會來了。”柳七指的是她的大師兄仇聶以及四師兄魏成驚。
莫紅湘點了點頭,有些心灰意冷。
柳七想安慰她,卻無從開口,他也曾有過這中遭遇,他知道無論什麼樣的勸解都不會起到應有的作用,說不定還會南轅北轍、事與願違反而激化了莫紅湘的情緒。
柳七給了她足夠的時間來冷靜自己的心,才開口問道:“接下來你要怎麼做?”
莫紅湘道:“我想先安葬好師叔,這件事我不打算告訴他們,也免得他們傷心。”
“然後呢?”柳七問道。柳七認為她的決定十分主觀而且並不妥當,可是他尊重她的決定。
莫紅湘睜著圓圓的大眼睛看著柳七。
“你知道吧。”
“知道什麼?”
莫紅湘道:“凶手啊,你一定知道凶手是誰。”
柳七吃了一驚,可莫紅湘接下來的話使他又安定了下來。
莫紅湘接著道:“因為你從師叔的遺體上能看出很多我看不到的東西,你也一定能看的出凶手是誰。”
柳七掃了一眼燕青鬆的屍身,點了點頭。
“告訴我。”莫紅湘又強調了一遍,“告訴我。”
柳七道:“首先燕前輩致命之處是在胸口這一掌。掌印是左手,而且手指的方向是向下。由此可見凶手是自背後反手一掌擊斃……”
柳七未等說完便被莫紅湘打斷,莫紅湘大聲叫道:“不可能!師叔的武功早已天下無敵,又怎麼會做出偷襲這種令人不屑的事?”
柳七也不作怒,隻是淡淡的道:“天下無敵隻是你的井底之見,尊師叔若真的是天下無敵又怎能被人自背後一掌打死?”
“可能是師叔……”莫紅湘欲待分辨,卻又不知該怎麼說,她嚐試著手腕翻轉掌心向前,手指朝下,向前擊出,雖說並不困難,可總是覺得別扭,力道也用不全。她又嚐試著自背後反手擊出,隻覺這一回卻比剛才容易的多。一加印證,莫紅湘隻得住口不言。
柳七續道:“再看這道掌印,中掌之處非但沒有凹陷,反而凸出許多,這是因為常人出掌內力會隨之吐出增強打擊的力道。而凶手反其道而行,運用的是收勁的方法。”
莫紅湘問道:“他為什麼要反其道而行,那樣又有什麼好處?”
柳七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道:“你用力打我一拳試試。”
莫紅湘拿捏著分寸,一拳擊出,隻用了兩三成力。這一拳擊倒柳七胸前,無關痛癢,莫紅湘卻被反激的力道震得隱隱生痛。
柳七解釋道:“你一拳擊出,我護體的力道自然而然隨之而生,若是有意使然反擊的力道更甚。可如果是凶手擊出的這一拳的話,那麼在我護體的力道反激給他之前,他先改變力道吐勁變收勁。如此一來我的反激之力亦為他所用,再加上他那一掌與常人出掌的方式並無不同,隻是內在的力道的變化,所以不知其理的人往往難以抵擋。”
這時莫紅湘才恍然大悟。
莫紅湘道:“既然你知道的這麼詳細,那你為什麼不講出那個凶手的名字?”
柳七的嘴唇動了動,說道:“就我所知道的就隻三個人會用這種手法,第一個是楚問莊,第二個就是我,還有一個……”他猶豫了一下,把接下來的話吞了進去。
“那第三個人是誰?”莫紅湘追問。
“第三個……”柳七的眉頭就像是長久以來無人疏整的線團般糾纏到了一起,“第三個人絕不可能是凶手,這個我知道。何況他已經死了。”
“那麼凶手就是楚問莊了!”莫紅湘咬著牙狠狠的說道。
“楚問莊現如今也已經死了。”柳七說的是實話。
莫紅湘驚道:“他也死了?”柳七對這個功夫講解的如此詳細,她先入為主自然認定柳七也會這門功夫。所以在柳七說起三個人之中有一個人是他的時候莫紅湘並未吃驚。再者莫紅湘與楚問莊素昧平生,不知其樣貌、年齡。何況一個姓楚,一個姓柳。莫紅湘做夢也想不到他們之間竟是父子關係。
柳七肯定的回答道:“是,他死了,我親眼所見。”
莫紅湘追問道:“那他還有沒有親人?”顯然她已經認定了楚問莊就是凶手。
柳七心內如絞:“他還有個兒子。”
“他是誰?”
莫紅湘的一步步緊逼,絲毫不留一絲餘地,一步步將真相推向光明,可前方同樣也是深淵。
柳七忽然抓住了她的雙肩,道:“你知道了也沒用,憑你現在的實力是打不過他的。”
莫紅湘臉上一陣失望之色,並不接口。
“柳七。”許久她才呼喚這個名字。“你教我武功好嗎?我發誓,一定要手刃仇人,我一日不報此仇便一日不回師門。”
“……好。”
聽了莫紅湘講了事情的經過後,瀝劍門人紛紛動容:“原來這幾年裏小師妹竟是與你學習武功。”
柳七隨著莫紅湘的敘述的歇止。他的回憶也告一段落。柳七答道:“是,她學的很快,也很認真,從不肯耽擱片刻時間。”
魏成驚關切的問道:“既然你一直平安,為什麼不跟我們通信?你可知道我們都很關心你,我們找了你好長時間都沒找到,還以為……”說到這裏,突然住口不言。
莫紅湘帶著哭音道:“我給你們寫了好多封信,可是卻沒有一封回信。”
吳矜心思較為細膩,當先察覺出不對,便開口問柳七因何那麼湊巧出現人鬼渡,柳七也大略的與他們重述一邊,無心居的大火,人鬼渡裏的暗道,以及自己遭受的一切。眾人無意間勾起了他那不堪的回憶本覺得有些過意不去,可柳七自己卻說的津津有味,麵上卻無一絲悲傷的表情,仿佛那些事是發生在他人身上一般。
魏成驚知道雖然他表麵無事,可他的內心一定不好受,忙轉移了話題道:“既然師妹已經決定回來,這麼說師仇是已經報完了。”
“還沒有。”柳七道,“她現在還不是仇人的對手。我也是勸了很長時間,她才決定回來看一眼。倒是你們,為什麼我們等了你們整整一天也沒有等到?”
魏成驚道:“那時我與大師兄被一人攔住,我們也不知道他是誰。我們打他不過,還被那人搶了我們手中的地圖,所以我們便沒有找到,如此看來那人倒是好心。後來我們回到瀝劍門後大師兄又率領眾弟子尋覓生悲崖,可還是沒有結果。”
柳七與魏成驚說話時秦洛若一直在冷笑,可是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在正在說話的柳七、魏成驚與莫紅湘之間,並沒有注意秦洛若反常的表情。
柳七道:“你可還記得那人的麵容相貌?”
魏成驚道:“我對他印象很深,他是一個與你年齡相若的中年男子,或許還大你幾歲。眉頭深鎖總是帶著一股幽怨之意,眼神深邃深不見底,嘴唇要比常人還要薄上一些,並且帶著一種病態的慘白。他從始至終就隻說過一句話,就是讓我們把地圖交給他。”
柳七的思緒翻騰,努力的回憶著自己是否曾經見過這樣的人,可是想了片刻他就放棄了。柳七道:“他怎麼說的你可否重複一遍?”任何微不足道的線索柳七都不想放棄。他隱隱覺得近期似是要有大事發生。
“嘿嘿嘿嘿。”秦洛若冷笑聲突然提高了許多,“我說四師兄你跟他羅哩羅嗦磨了半天嘴皮子為的是什麼?這個人華而不實,依我看就是一個欺世盜名之徒。”
莫紅湘悲傷的情緒已經平複,聽秦洛若如此說柳七,她心中自然不服:“小洛子,你怎麼說話呢?”
魏成驚幹咳一聲,很是尷尬:“柳兄遠來是客,秦師弟不得無禮。”隨後他又對柳七說道,“敝師門近年來屢遭劫難,同門師弟為派內之事殫精竭力已是身心俱疲,招待不周之處還請見諒。”
柳七微微一笑:“好說,好說。”
秦洛若又是“哼!”的一聲冷笑:“遠來未必是客,知人知麵不知心。四師哥,禍起蕭牆不可不防啊。”
“秦洛若!”莫紅湘喝道,麵上滿滿的都是怒意。
秦洛若見她生氣也有些慌了,忙道:“小師妹,你與他學武功又能學到什麼,想當年我打得他屁滾尿流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讓他教你純粹是誤人子弟。”
魏成驚急忙解圍道:“原來二位是舊識,那倒是不打不相識,切磋一事點到為止無傷和氣,也多謝柳兄弟顧念著瀝劍門的聲名,手下留情了。”
他說的很是動聽,按他的意思柳七敗了不假,可就算是敗了也是柳七手下留情,顧及著瀝劍門整體的榮譽,而非隻為一己之私利,這種情懷著實可歌可泣。
魏成驚與柳七本無好感,隻是他對這個小師妹卻是疼愛有加的,如此愛屋及烏,這四年來小師妹得益於柳七的照顧,魏成驚自然也對柳七生出好感。
何況瀝劍門雖然中道勢微,畢竟曾經也是叱吒風雲的大門派,門中弟子的一言一行都有必要規範,需給人留下不可侵犯的莊嚴形象。可秦洛若屢次對柳七冷嘲熱諷,若是傳了出去說道瀝劍門如此待客,那麼瀝劍門必定名譽掃地。帶來的不良後果也是不可估量。
故此魏成驚屢次和解,可秦洛若卻不懂他的良苦用心,秦洛若怒道:“四師哥!你到底是幫我還是幫他?”
他這麼一說著實讓魏成驚為難,魏成驚呆了半晌,若說偏袒最好是能做到不偏不倚,自己的所作所為全是顧忌著瀝劍門的聲譽,可秦洛若偏偏問他到底幫誰,看來這一次是難善了。
柳七對他的冷嘲熱諷並不介懷,隻是微微一笑道:“秦兄弟年少熱血的樣子真讓我懷念過去無所顧忌無憂無慮的生活,這種情懷如今也很難得。”
秦洛若喝道:“你少用那種口吻,你以為你是誰,難道你忘記我是如何將你打得屁滾尿流坐地求饒的狼狽模樣嗎?要不我今日幫你回憶回憶。”說著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六師弟!”
“秦洛若!”
魏成驚與莫紅湘兩人同時叫道,隻有吳矜一人在說過一句話之後,一直保持著微笑的態度。
柳七實不願與秦洛若有再多糾葛,對於秦洛若的不依不饒也感到厭倦,於是對著魏成驚道:“既然這裏已無我二人立足的餘地,我們也不便叨擾,告辭了。”隨後對著莫紅湘道,“我們走吧。”語氣中頗有怒意。
莫紅湘點了點頭,跟著柳七走了出去。
魏成驚知道也不好過多挽留,將二人送出門外,臨別之際說些客套言語,讓他不要在意秦洛若的失禮。柳七的態度不冷不熱,對於秦洛若的行為也不置可否,這使得魏成驚也很為難,無奈之下也無法多說什麼。
魏成驚回去之後,莫紅湘安慰柳七道:“你不要在意,秦洛若就是這樣的性格,我們也拿他沒轍。”
柳七微微一笑,道:“他喜歡你。”
莫紅湘怒道:“我本以為他說話不長腦子,沒想到你也沒長腦子。”
柳七笑道:“今晚應該大擺宴席,來慶祝我們這個被革除師門的小師妹。”
莫紅湘吃驚的看著柳七:“你,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你真的沒長腦子嗎?”
柳七笑道:“怎麼了?這是好事,你為什麼這麼說?”
莫紅湘心中一痛:“你不懂我的感受,所以你才在這悠然自得的落井下石。我,我真是看錯你了。”
“別。”柳七連忙擺手,“你誤會我了,你也誤會你的大師兄了。瀝劍門正逢多事之秋,各派勢力都想分一杯羹。瀝劍門的存亡尚不能論,掌門仇聶又沒有拯救瀝劍門的把握,他將你革除師門其實是為了保全你這個他最最疼愛的小師妹啊。”
“啊!”莫紅湘忽然醒悟:“你怎麼不早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