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了長安蕭榆滿滿兩年的旅途也告於了段落,在陳明邀請蕭榆前往陳府之時蕭榆似忽而想起了什麼,與陳明道了聲稍等走向自己的華貴馬車,或者更為準確的說走向了那匹為他拉車兩年的糟蹋大馬。
長安稀瀝瀝的小雨如今看來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雨絲已漸漸變粗,由原本那微不可辨成為了如今迷迷蒙蒙的一片,大馬還在馬車前安靜的站立著,看上去頗為肮髒的鬃毛交纏打結,被雨水淋濕,貼上了身體,馬的眼睛亦因為雨水的緣故有些低垂,使人難以看清,而在這匆匆往往的玄武門下,這匹沉默立於雨中的馬似乎有著一股泠然的氣質,讓經過的所有牲口都閉上了嘴顯得畏畏縮縮,縱使是幾支出城部隊的戰馬亦是如此。蕭榆拍了拍大馬的脖子,帶著一種莫名的情緒,似乎也如長安此刻的雨般有些悵然。
“我說過,你終不該隻是一匹給人拉車的馬,逍遙自在是任何擁有智慧的生命都可以爭取的,你有智慧而且遇見了我,師傅說相逢即是有緣,我想你給我拉車兩年大約是有很大緣分的,現在我到地方了,你也應當開始另一種生活。”
蕭榆的聲音隻有馬能夠聽到,所以不遠處的陳明也不知他在那絮絮叨叨的到底說了些什麼東西,隻見那肮髒的馬彎下脖子在蕭榆臉頰胸前蹭了數下,馬身上那被雨水劃開的汙濁讓蕭榆那想來十分名貴的長衫髒了一大片,看得陳明心痛不已,而蕭榆笑得開懷,在長安那漸漸變大的雨中,在因為雨而越發顯得匆匆碌碌的宣武門前,這一人一馬具有了某種獨特的氣質,讓來來往往的人下意識的避開忽略,讓向他們投往了注視的人沒由來得沉默不言。
蕭榆笑畢,不知拿出了什麼,往馬的嘴裏丟去,而後從腰間荷包中掏出了不少瓶瓶罐罐用一段絲布包裹起來,係在了馬脖子上。
“我身上你能吃的丹藥都在這裏了,今後也當如以往每日兩三粒,莫要貪多,待這些全部吃完想來你應也有了幾分修為,若你願意尋我,再見之日我可帶你回山。”
蕭榆親手把馬車架在馬上的索套去掉,往那大馬屁股上拍了一記,笑道:“走吧。”
糟蹋大馬嘶叫一聲,回過頭來舔了舔蕭榆,揚起前蹄踏出雨水飛揚,帶起一陣風漩,把紛飛的雨在空中卷成了兩個漩渦,邁開四蹄大步衝出了玄武門。
蕭榆負著雙手,直到那化作閃電的大馬揚起的泥濘塵土都消失在了視線當中,方才回過身來,向陳明道了聲抱歉。
此時出身大唐權貴之家又有幸拜入太虛門成為外傳弟子自認為已見識頗廣的陳明公子明顯已然傻眼,這匹馬的與眾不同他是早有猜測的,不過這是廢話,馬與車那麼明顯的對比,再加上蕭榆的身份,大約誰都會猜測這馬的非凡之處,可陳明千想萬想卻萬萬沒有想到蕭榆竟然用丹藥給它喂食,一時間陳明隻覺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揪住,上麵布滿了斑斑血痕,不能指責他的氣度與見識,須知這可不是那些個不入流的道士鼓搗出來最多強身健體的俗丹,這乃是太虛仙門真傳手上貨真價實的仙丹啊!這麼多竟然都給了馬,在聯想起方才那馬吃丹藥之時的自然神情,想來這已不是一次兩次了……
陳明看著馬化作勁風衝出玄武門,竟然難以抑製住心底對這馬的羨慕。
“陳兄……陳兄?”直到被蕭榆叫了數次陳明才醒過神來,收回了那怔怔的呆滯目光,看向蕭榆,笑得明顯很勉強,嘴唇似乎有些幹澀。
蕭榆的馬車沒了拉車的馬自然不能乘坐,此時雨意愈濃,嘩嘩墜落在城牆上、屋簷上、青石道上,如重重珠簾把遠處的景色一幕又一幕的模糊阻隔,世界因了那連綿不斷的雨聲變得嘈雜,卻又似乎變得安靜,因為漸漸的也隻剩下了雨聲,陳明吩咐小廝們處理蕭榆的馬車,而後邀請蕭榆同乘,蕭榆自然不會拒絕,在八名陳家家將的護衛之下,馬車緩緩離開玄武門,駛入了長安深處的雨。
陳明的馬車若就價值而言隻怕比之蕭榆自拜虛城更換的那部也是不遑多讓的,隻是蕭榆蹬車後便感受到了那一股與他之前自己乘坐的車架不同的味道,這當然不是車本身的問題,乃是長久以來乘車之人所帶來的某種遺留,增所謂斯是陋室惟吾德馨,這句話用在蕭榆之前的舊車上是極為合適的,雖然經過了兩年漫漫長旅的塵埃灰土,但如若有誰蹬車一觀便不難感受到那部普通破舊的車裏一種不沾染塵埃的清淨與平和坦蕩的自然,而這句話若用在現下陳明的車大約便需要反過來,車乃華貴,但其中充斥的卻是世俗風塵,大約在這部車裏發生過不少世俗中那藏於背後埋於心底不堪與外人道的故事。
蕭榆被這氣息一衝眉頭微皺,陳明看在眼裏,猜他心中所想,笑道:“蕭兄久居仙山出塵超絕,對這世俗裏的胭脂繁華想來是頗為不耐的,隻不過世俗自有世俗的道理,蕭兄此來長安想來也是為此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