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榆聞言微沉,皺眉點了點頭,兩年前在鎮鬆峰上,紫虛掌教曾經說過“修道之人至少於蹬仙前講求的還是一個出世超脫,而那出世之法終究還得入世去尋”,如今他品味著自己登上陳明馬車感受到那濃重世俗味道後的反應,蕭榆忽而若有所思。
十三歲上山那年,嶽守一大師兄曾與他講凡塵世俗乃是這世上最為美麗的地方,而太虛山十年歲月中師傅蕭子楊更是不止一次的向他提及凡塵世俗中的種種美妙種種玄奇,告訴他凡塵世俗乃是那無形大道最為撲朔從未曾有人參透的一部分,可如今當自己一別十餘年從新踏足這滾滾紅塵,似乎出乎他預料的感到了頗為強烈的不適應,蕭榆反思著這因為陳明一句話而突然明朗的問題,漸漸明白了自己為何在兩年漫漫長途中長久的呆在馬車裏,雖賞過一路風光看過一路悲喜卻從不曾涉足到這些風光悲喜的故事中,一路上隻作為一名看客,從不曾想到自己其實也是這一路的風景,漸漸明白了為何自己回到闊別十餘年的故土,看到那清幽小鎮變成了繁榮的拜虛城後會失落莫名,看到那路旁百姓向自己虔誠跪拜後會惆悵難語,漸漸明白了為何麵對自己當年熟識卻出乎意料的發現無話可說,漸漸明白了自己為何會那般匆匆離開了拜虛城……
蕭榆沉思著,反省是否自己那所謂出塵逍遙的理解出了偏差,是否在太虛山上的十年生活淡化抹掉了他靈魂中應當由世俗深刻烙印的一部分……師傅蕭子楊說過,人作為人,首先是世俗裏的人。
蕭榆眉頭漸凝而後漸漸舒展,不知過了多久他長舒一口氣,整個人舒服的靠向了馬車裏柔軟的座背,與陳明笑道:“多謝陳兄。”
陳明之前看蕭榆默然知道他在思考著什麼東西,自然不敢打擾,如今聽他忽而來了這麼一句不免有些木然不知,但蕭榆的變化清晰可見,陳明身在權貴之家,又能入得太虛門成為外傳弟子,雖不曾如大哥一樣繼承父業走上仕途但在整個長安也算頗有名氣,這樣的人自然不笨,輕易便從蕭榆前後那明顯的變化中猜出了些什麼,笑道:“蕭兄天資之絕悟性之高確是世所不及,太虛真傳實乃當之無愧。”
蕭榆亦笑道:“陳兄你我既然以兄相稱這奉承之言便不必說了罷。”
陳明擺了擺手,笑容依舊自然:“奉承之言乍聽明顯無趣,但難不保聽多了便恍然以為真,飄飄然不知自己,蕭兄此來學習俗務,以你的身份這奉承今後想來是不會少的,先習慣了也好。”
蕭榆聽這話略一品味,便笑道:“受教了。”而後他又似乎想起了什麼“今日十裏亭的那番陣仗莫不也是先行習慣預防?”
陳明道:“似乎有些那樣的意思,蕭兄你如此身份這般年紀,提早預防一些還是有必要的,不過今日林林帶去的可都是長安城裏貴家小姐,你若看上了誰提親完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今後別被他人以美色所惑便是了。”
蕭榆想起那群嘰嘰喳喳充滿活力的少女們,連連擺手,尷尬笑道:“這個還是免了……”
還好陳明也沒有把這個話題繼續發展的意思,從懷中掏出一物遞給蕭榆,說是拜虛城前些日子送來的。蕭榆大馬雖快但是走走停停,趕路隻大多在夜間,拜虛城信使先他到達長安也是情理之中,單看那群少女們知道他的華車髒馬的裝備便也知道這點。
蕭榆接過一瞧乃是一枚其貌不揚的石頭,估計陳明也隻以為如此,收藏得並不像蕭子楊那半張紙的字般鄭重。
但蕭榆真元微動一行小字便飄出石頭懸浮在了半空,正是蕭子楊的傳書:“此在長安學習俗務聽從陳明安排,至於歸山之期還自待定,如遇難決之事,當隨心所欲以想為而為。”
蕭榆散了字跡苦笑不已,師傅這留言果真獨具風格,遇到難以決斷的事情便憑喜好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實在瀟灑霸道了點。
蕭榆揮散字跡,轉過頭見旁邊陳明兩眼放光的盯著他手中石子,笑道:“這東西隻是被師傅附上了真元唯能用一次,現在是貨真價實的石頭了。”
陳明聽聞頗有遺憾,可還是向蕭榆討了來,準備收藏,而蕭榆因這一茬忽而想起了被自己毀掉的某張留字,清了清嗓子,似乎隨意道:“陳兄有一事我還得告訴你。”
陳明把玩這石頭道:“蕭兄請說。”
蕭榆附耳過去說了兩句,陳明突然渾身僵硬,那雙眼睛含著淚長久的看著蕭榆帶著婦人被男子拋棄的滔天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