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爺從小挨的打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不足掛齒。”李鬱毫不費力地跟著行進的牛車,一手扶著腰間華麗的儀刀,“那你是不知道今天聖人心情有多不好,在他跟前當值可得提著腦袋。”
他嘟囔道,“小爺可不樂意伺候。”
“可是有何事惹得聖人心煩?”她問。
“還不是……”李鬱忽然改口,“今日甘露殿走水,好些文書珍玩就這麼沒了,又不是什麼好兆頭,聖人氣的擼了好些人的職。”
夏安安卻記得沈修文所說淑妃求情一事,這麼說來,裴和貪汙確已坐實。
趙昊所圖已成,難道是因為自己曾經險些葬身火海,才對宮中失火這麼敏感?
昏暗的天光透不進琉璃窗,幾道朔風夾雜著血腥氣闖入門中,衝散殿中濃烈的藥香和陳腐味道。
透過殿門的熹微天幕中,太白星依稀可見,背光的男人提著一把猶帶血跡的長刀,一身鱗甲泛出凜凜寒光。
“太白經天!趙昊,是你!咳……”床上的人身著黃袍,暴露出蒼老憔悴的一張臉。
侍奉在床前的女子捧著藥碗猛地後退,老人勉強支起身將她護在身後,“裴和!千牛、羽林何在?”
隱在趙昊身後那人不是裴和又是誰,他捏著嗓子道,“太子祁銘禮率北衙禁軍企圖弑君篡位,已於宣武門前服誅。”
老人怒火攻心,又吐出一口淤血,暈死在龍床上。
如此孱弱無力,這就是他曾誓死追隨的英主?趙昊原以為他雄才大略,沒想到竟也不過如此。
提著的一口氣忽然放下,他失去了對這個老男人的興趣,目光轉向了床邊那位公主。
她麵色驚恐,頭上的珠釵因為顫抖而相互撞擊,發出泠泠的脆響,整個人有種瓷器般精致易碎的美感。
顯然,這並不是他一貫喜愛的風格。他愛慕的人,詩畫雙絕、騎射出眾,卻被指給了太子那個守成木訥的男人。
那時的他隻能自認低人一等,而現在,他再也不需要顧忌其他人。普天之下,再也沒有他趙昊得不到的女人。
趙昊起了調戲小女孩的興致,於是將年老的國主踹下床,在他麵前玩起了老鷹捉小雞的遊戲。
捉到小雞,再煮一鍋沸水,一番精燉慢熬,細細地褪去皮毛。咬住脖頸,聽著絕頂恐懼的嬌吟,再一口吞下。
裴和好歹走上前,為二人放下了紗帳。
老人伏在地上,半天也撐不起身子,一雙渾濁的眼珠中流出淚水沁入石板,竟然咬咬牙,一點沒有風度地在地上爬起來。
他爬的辛苦,連一口牙都呲出來。
裴和半闔著眼,直到他接近時才將他一次次踹開。
老人有很多話要講,卻隻能發出沙啞的吼聲,“趙昊!你為臣不忠,天地所不容,奸邪惡毒,神人所共怒!”
他耳邊除去自己微弱的譴責,隻有女兒尖銳的悲鳴,“朕以梁朝國運詛咒你,子女離心,臣僚離德!當墮地獄,刀山劍樹,火車爐炭,萬剮千烹,求出無期!”
趙昊被擾了興致,扔出一截自己的腰頭,“讓這個老頭別再吵了!”
“是。”裴和拾起那一段布料,上前套住了老人的脖頸。
釜底遊魂般的老皇帝,本也撐不了多久。於是他便瞪著一雙眼,瞳孔中殘存著不甘惶惑,永別了這個他一手建立的王朝。
不知道他死前,是否會回想起年少時策馬揚鞭,揮斥方遒;是否有長子病逝,匆忙將重任交付給次子的歉疚;是否憶起含淚送走的思義;是否思量這朝中有誰背棄了他。
希望來接引他的會是相伴半生的發妻,至少他去地獄之前,還能向她發發牢騷,聽她嘮叨幾句,這就夠了。
建元二十年深冬,梁慶帝憂思而逝,傳位時年三歲的宗室子祁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