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裕那張乏善可陳的臉投下幾道淺淡的月華,林蔭浮動,他神色愈加陰晴難辨。
他示意跟在身後的人止步,自己不緊不慢地走上前,“不知昭儀深夜來西海池有何貴幹。”
“洗三禮的浴湯臨時差一味樟葉,我特來取。”江如嫣站起身,端的一派林下風致。
“昭儀千金之軀,遣個把宮人來取便是。”裴裕伸手揉了揉太陽穴。
“既是為公主驅邪避祟,事必躬親,方顯至誠。”她拾起一段樟木,曳著裙擺走出深林。
兩人身影交錯之際,裴裕忽低聲道,“瑤台月下。”
“此湖西接永安渠,香溶於水,順流而下,無影無蹤。”他居高臨下,眯著茶色眼眸審視著麵前人的神色。
她瞳孔一縮,勉強維持鎮定,“是裴和?”
二人隔得近,聲音幾乎傳不到夏安安這邊,把她看得一陣心癢。
你倆說什麼悄悄話呢?放個耳朵。
“昭儀大可安心,瑤台月下的香方中並沒有胡椒與鍾乳。”裴裕從袖中拿出錦囊遞給她,“有一事裴監未曾告知,此香甜而不膩、柔而有骨,難得是兼有安神定心之效的閨房香。”
“月盈而虧,水滿則溢,昭儀也應該知曉,世間萬事難兩全,此香亦然。”
江如嫣無意識的掐著樟木,神情緊繃地等著他的下文。
“調製此香時,為掩藏寸金草的藥性,所用安神方更為厲害。兩相互用,若長期嗅聞,則一日不可缺。”裴裕挑眉,“昭儀若不信,大可一試。”
裴和隻說此香可助她獲寵,可瑤台月下竟有使人成癮的效用,與五石散又有何異?
他作勢便要收回錦囊,江如嫣忙搶過去,塞進懷裏,怒目而視,“你們竟敢!?”
裴裕將手環在身前,“聖人近來睡得安穩,又龍精虎猛更甚從前,這可都是昭儀的功勞。”
你也是幫凶,又如何將自己摘出去呢?既然貪圖了饋贈,就得接受它的代價。
“裴和現下不過流放,不會傻到說出來給自己添個殺頭的大罪。若昭儀需要瑤台月下,隻與奴打個招呼便是。”
他早就織下一張網,趁著江如嫣失寵時牢牢網住了這隻無頭蒼蠅,現下獵物掙紮時無知無覺用蛛絲把自己越裹越緊,他卻優雅的收起螯牙,隻等攫取她最後一絲價值。
江如嫣不是傻子,一時卻也不能拿他怎麼樣,她壓下怒氣與忐忑,“聖人不是找我嗎?勞煩帶路。”
“請。”裴裕立馬撤到她身後半步,領著她走遠。
夏安安貓了半天,卻沒有聽到其中關竅,隻得作罷往回走。
她翻進窗戶,簡月看見她,長長舒了一口氣。二人手忙腳亂地更換衣物,卷軸咚咚掉了一地。
簡月淩亂問道,“公主,這是什麼?”
夏安安咬牙切齒地講了一遍,簡月慢慢張大了嘴,“那這些我們怎麼帶出宮?”
“綁在腿上帶出去吧。”她歎了口氣,不然要怎麼換回狼頭纛。
她回到殿中時,心不在焉的江如嫣才想起她來,“你回來了?”
“多謝昭儀關懷,”夏安安瞬間戲精上身,擦擦額頭上的水珠,氣若遊絲,“這幾日臨近天癸,妾一時疏忽,竟讓小公主沾了陰毒晦氣。”
倒不是接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她覺得正常生理現象有什麼值得避諱,隻是古人大多沒什麼生理衛生知識,又慣愛將其冠上汙穢的名頭。
江如嫣倒是很能體會月事的難言之痛,招呼青棠道,“去傳我的令,派車護送裴夫人回府。”
夏安安甚至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一絲討好恭維,不過她當然不會拒絕這份好意。
沒想到來護送的竟然是李鬱,他自來熟的同夏安安打了個招呼,殷勤的忙前忙後,倒把簡月整得頗為不自在。
他挑眉。“可多虧你,不然我哪能溜出來偷閑。”
“我看你是傷好了又皮癢。”夏安安聽說這小子上元節那天不知夜宿了哪處花叢,竟第一日應卯就遲到,挨了李景曜好一頓軍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