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1 / 2)

(日本)德永直

我喜歡馬。

最使我感到親切的是馱東西的馬。

我討厭那種貴公子騎乘的,大搖大擺、毛色漂亮、骨架好看的馬。因為它使我感覺像是受了侮辱。

馬裏頭也有性子暴烈的馬,還有動不動就發驚發瘋的馬。可是,劣馬,我也是喜歡的。

樣子可憐的馬!悠閑自得的馬!像君王似的威風凜凜的馬!

在曠野裏牧放的馬,有一種跟人親近的感覺,這是在城市裏的馬身上所看不到的。

馬與別的動物不同,它有一對大得出奇的眼睛,清澈的瞳仁也非常漂亮。馬的睫毛長得能在瞳仁裏照出影子來。

當馬疲憊不堪,或者預感要走很遠的路程的時候,它把睫毛眨巴兩三次,於是大滴的淚珠就把瞳仁潤濕了。

看到馬哭,人也會跟著一起哭起來呢!

那年我十四歲,弟弟十一歲。

平常都是我跟父親兩個人牽著馬出去幹活,可那陣子因為父親病倒了,所以隻好由我和弟弟去了。

有一天,夜裏十點鍾左右,我們裝了滿滿一車冰鎮的魚,要趕到五十幾裏外一個叫做“植木”的鎮上去。

我們的馬是一匹八歲的棗紅色小馬。我拉著韁繩,弟弟提著燈籠,一齊趕路。

出了鎮子,走到野外的時候,弟弟像是累了。我就讓他坐到載了貨的馬車上去。我們一邊往前走,一邊不時哼哼歌。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天上一顆星星也沒有。無邊的曠野是那麼的荒涼,住在城市裏的孩子恐怕無論怎樣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獨自走路的。我們常常跟父親一起走過這裏,所以並沒有覺得多麼荒涼。

大概走了二十幾裏路,天更黑了,似乎要下雨。我叫醒不知什麼時候在車上睡著了的弟弟,然後給貨物遮上了雨布。

我和弟弟很擔心。前一天也下了雨,再下一場,金釘那道難關是不是走得過去呢?我們開始不安起來。過了門前有一棵鬆樹的菜館,雨就嘩嘩地下了起來。

“糟啦!”

我不安地吆喝住了馬,給它披上草席以防受涼,一麵抬頭望著漆黑的夜空,察看雲朵的方向和雨勢。

西麵和南麵的天上,一片黑雲正氣勢洶洶地向這邊直壓過來,而這邊天空隻有一點薄雲,還比較晴朗。根據父親告訴我的經驗,我想這會是一場傾盆大雨。

弟弟的褂子,我的褂子,不一會兒就濕得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了。雨衣,隻有父親的一件。我把雨衣給弟弟披上了。他正抱著大燈籠,身子向前彎著,為的是不讓雨把燈籠淋滅。

我一麵想著“糟啦”,一麵鼓起勁來,拍打著馬的脖子,碰到坡道的時候,就“駕駕”地大聲吆喝著。

最使我擔心的是道路越來越泥濘了。沒有趕過大車的人大概不知道這種滋味,對我們來說,沒有比糟糕的路況更叫人頭痛的了。

雨越下越大。

雖然正值初夏,可是這個黑夜,還是冷得侵人肌骨。

馬好像也累了,不停地把脖子和臉湊到我的臉上,腳步也緩慢起來。

可是,這場雨也不像一兩個鍾頭就能停住的樣子,下的時間越馬長,金釘那道難關就越難過去。這樣一想,我就不得不拚命拉著馬韁,氣喘籲籲地打馬趕路。我擔心車上東西太重,沒有讓弟弟再坐到車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