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嗜酒如命。偶爾,有人留飯,桌上無酒,即使大魚大肉也拂袖而去;有酒,泡菜辣椒也有滋有味。
爺爺說他品過上百種酒。這我信,爺爺床底下的酒瓶就是明證。
那酒瓶,好像被放過蠱。兒時,我常偷酒瓶換零花錢,被我吃了的不算、僅換回的小人書就已有百把本,但床底下的酒瓶從未見少。奇怪的是:那些酒瓶上的標簽都沒了。
爺爺,酒瓶上的標簽都哪去了?
我收著呢。說著,拿出一大捆精心紮好的花花綠綠的酒簽。
這有什麼用?
沒見識,這叫曆史。
黃秀仁?我盯著寫著三個篆字的一小片宣紙塊,懵了。
爺爺不厭其煩地描述著我怎麼也沒有完整印象的湘西農家燒酒器具……黃秀仁是我大爺爺。解放前,我們家族就是靠貼著這個標簽的酒皿,日產酒百斤,維持著二十餘人口的生活。這或許是爺爺嗜酒的根源罷?
爺爺,你喝過茅台?
那當然。朝鮮冷呀,蹲在坑道裏防美國佬,沒酒怕早成冰棒嘍。那是慰問品,每人半瓶。平常喝的是東北刀子燒。
鹽水(葡萄糖注射液俗稱)也當酒喝?
哪能呢。複員後,在集市上二十多年沒見過瓶子酒。隻好買十幾個鹽水瓶打水酒喝。
新標簽真多。是這幾年留下來的吧?
嗯,這些年,瓶子酒花樣越來越多,白酒、啤酒、葡萄酒……價錢也一個勁地漲,連那二兩裝的小瓶二鍋頭也要五塊錢。
你品酒多,我們縣酒廠的酒都喝過嗎?
沒喝全。錦江、錦江酒、錦江泉……名字換了五六回,包裝改過七八回,價錢也由一塊二漲到一百五十五。新包裝錦江王,一百五十五,太貴,沒喝過……
掌燈了。
我和爺爺舉杯對飲。
錦江王,已經見底,爺爺竟還沒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