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虹橋錄下(2 / 3)

鑼鼓盛於上元、中秋二節,以鑼鼓鐃鈸,考擊成文,有《七五三》、《鬧元宵》、《跑馬》、《雨夾雪》諸名。土人為之,每有參差不齊之病。鎮江較勝,謂之粗鑼鼓。南巡時延師演習,謂之辦差鑼鼓。

“馬上撞”即軍樂演唱亂彈戲文,城中市肆剪生、開張及畫舫、財神、三聖諸會多用之。

小唱以琵琶、弦子、月琴、檀板合動而歌。最先有《銀鈕絲》、《四大景》、《倒扳槳》、《剪靛花》、《吉祥草》、《倒花籃》諸調,以《劈破玉》為最佳。

有於蘇州虎邱唱是調者,蘇人奇之,聽者數百人,明日來聽者益多,唱者改唱大曲,群一噱而散。又有黎殿臣者,善為新聲,至今效之,謂之“黎調”,亦名“跌落金錢”。二十年前尚哀泣之聲,謂之“到春來”,又謂之“木蘭花”;後以下河土腔唱《剪靛花》,謂之“網調”。近來群尚《滿江紅》、《湘江浪》,皆本調也。其京舵子、起字調、馬頭調、南京調之類,傳自四方,間亦效之,而魯斤燕削,遷地不能為良矣。於小曲中加引子、尾聲,如《王大娘》、《鄉裏親家母》諸曲,又有以傳奇中《牡丹亭》、《占花魁》之類譜為小曲者,皆土音之善者也。陳景賢善小曲,兼工琵琶,人稱為“飛琵琶”;潘五道士能吹無底洞簫以和小曲,稱名工;蘇州牟七以小唱冠江北,後多須,人稱為牟七胡子;朱三工四弦,江鶴亭招之入康山草堂。

鄭玉本,儀征人,近居黃玨橋。善大小諸曲,嚐以兩象箸敲瓦碟作聲,能與琴箏簫笛相和。時作絡緯聲、夜雨聲、落葉聲,滿耳蕭瑟,令人惘然。

評話盛於江南,如柳敬亭、孔雲霄、韓圭湖諸人,屢為陳其年、餘淡心,杜茶村、朱竹所賞鑒。次之季麻子平詞為李宮保衛所賞。人參客王建明瞽後,工弦詞,成名師。顧翰章次之。紫瘌痢弦詞,蔣心佘為之作《古樂府》,皆其選也。

郡中稱絕技者,吳天緒《三國誌》,徐廣如《東漢》,王德山《水滸記》,高晉公《五美圖》,浦天玉《清風閘》,房山年玉蜻蜓,曹天衡《善惡圖》,顧進章《靖難故事》,鄒必顯《飛駝傳》,謊陳四《揚州話》,皆獨步一時。近今如王景山、陶景章、王朝、張破頭、謝壽子、陳達三、薛家洪、諶耀廷、倪兆芳、陳天恭,亦可追武前人。大鼓書始於漁鼓簡板說孫猴子,佐以單皮鼓檀板,謂之“段兒書”;後增弦子,謂之“靠山調”。此技周善文一人而已。

徐廣如始為評話,無聽之者,在寓中自摑其頰。有叟自外至,詢其故,自言其技之劣,且告以將死。叟曰:“姑使餘聽之可乎?”徐諾。叟聆之,笑曰:“期以三年,當使爾技蓋於天下也。”徐隨侍叟,令讀漢魏文三年,曰:“可矣。”

故其吐屬淵雅,為士大夫所重也。

吳天緒效張翼德據水斷橋,先作欲叱吒之狀,眾傾耳聽之,則唯張口努目,以手作勢,不出一聲,而滿室中如雷霆喧於耳矣。謂其人曰:“桓侯之聲,詎吾輩所能效,狀其意使聲不出於吾口,而出於各人之心,斯可肖也。”雖小技,造其極,亦非偶然矣。

大鬆、小鬆,兄弟也,本浙江世家子,落拓後賣歌虹橋。大鬆彈月琴,小鬆拍檀板,就畫舫互唱覓食。逾年,小鬆饑死。大鬆年十九,以月琴為燕趙音,人多與之。嚐遊京師,從貴官進哨,置帳中;獵後酒酣,令作壯士聲,恍如殺虎山中,射雕營外,一時稱為進哨曲。又嚐為《望江南》曲,如泣如訴,及旦,鄰婦聞歌而死。過東阿,山水驟長,同行失色,大鬆匡坐車中歌《思歸引》,聞者泣下如雨。晚年屏跡,不知所終。

井天章善學百鳥聲,遊人每置之畫舫間與鳥鬥鳴,其技與畫眉楊並稱。次之陳三毛、浦天玉、謊陳四皆能之。

匡子駕小艇遊湖上,以賣水煙為生。有奇技,每自吸十數口不吐,移時冉冉如線,漸引漸出,色純白,盤旋空際;複茸茸如髻,色轉綠,微如遠山;風來勢變,隱隱如神仙雞犬狀,須眉衣服,皮革羽毛,無不畢現;久之色深黑,作山雨欲來狀,忽然風生煙散。時人謂之“匡煙”,遂自榜其船曰“煙艇”。

畫舫多作牙牌、葉格諸戲,以為酒食東道。牙牌以竹代之,四人合局,得四為上,謂之“四狠”,色目有“四翻身”、“自來大”諸名。以末張為上者,謂之“添九”,色目有“三長四短”、“自尊大結”諸名。二人對局為“扛”,有蘇、揚之分,蘇扛雙出,有“上扛飛釣”、“四六加開”色目;揚扛單出,關門不釣。三四人合局,以點大得者為負,謂之“擠黃”。葉格以“馬吊”為上,揚州多用京王合譜,謂之“無聲落葉”,次之碰壺,以十壺為上。四人合局,三人輪鬥,每一人歇,謂之“作夢”。馬吊四十張,自空堂至於萬萬貫,十萬貫以下,均易被攻。非謹練,鮮無誤者。九文錢以上,皆以小為貴,至空堂而極,作者所以為貪者戒也。紙牌始用三十張,即馬吊去十子一門,謂之“鬥混江”;後倍為六十,謂之“擠矮”;又倍之為一百二十張。五人鬥,人得二十張,為“成坎玉”;又有“坎後”、“六麼”、“心算”諸例。近今盡鬥十壺,而諸例俱廢,又增以福、祿、壽、財、喜五星,計張一百二十有五。五星聚於一人,則共賀之。色目有“斷麼”、“飄壺”、“全葷”諸名目。

畫舫多以弈為遊者,李嘯村《賀園詩》序有雲:“香生玉局,花邊圍國手之棋。”是語可想見湖上圍棋風景矣。揚州國工隻韓學元一人而已;若寓公則樊麟書、程懶予、周東侯、盛大有、汪漢年、黃龍士、範西屏、何ウ公、施定庵、薑吉士諸人,後先輝映。懶予曾與客弈於畫舫,一劫未定,鎮淮門已扃。終局後將借宿枝上村,逡巡摸索,未得其門;比天明,乃知身臥古塚。定庵父歿,從母改適範氏,生西屏。施、範同時稱國手,範著《桃花泉弈譜》,施著《弈理指歸》,皆傳於世。今之言棋者,動曰施、範,乃二君渡江來揚時,嚐於村塾中宿,定庵戲與館中童子弈,不能勝;西屏更之,亦不能勝。又西屏遊於甓社湖,寓僧寺,有擔草者。範與之弈數局,皆不能勝,問姓名,不答,曰:“今盛稱施、範,然第吾兒孫輩耳。弈,小數也,何必出吾身與兒孫爭虛譽耶?”荷擔而去。

程蘭如弈棋不及施、範,而象棋稱國手。近有周皮匠者,亦精於象,未嚐負。

得錢沽酒,則是日不複局,亦不複攻皮矣。

風箏盛於清明,其聲在弓,其力在尾,大者方丈,尾長有至二三丈者。式多長方,呼為“板門”,餘以螃蟹、蜈蚣、蝴蝶、蜻蜓、福字、壽字為多。次之陳妙常、僧尼會、老駝少、楚霸王及歡天喜地、天下太平之屬,巧極人工。晚或係燈於尾,多至連三連五。近日新製洋燈,取象風箏而不用線。其法用綿紙無瑕穴者,長尺四寸,闊尺二寸,搓之滅性,綴其端如轂,削竹蔑作環如紙大,以紙附之;中交午係兩銅絲,交處置極薄銅片,周圍上喬作牆,中鋪苧蔗。蔗用膏粱酒浸熟者,上鋪黃白蠟、流磺、潮腦、狼糞,以火燃之;令有力者四人持其紙之向上無篾環者,藥而升,不縱自上,大如經星,終夜乃落。

小秦淮妓館常買棹湖上,妝掠與堂客船異。大抵梳頭多雙飛燕、到枕鬆之屬。

衣服不著長衫,夏多子兒紗,春秋多短衣,如翡翠織絨之屬;冬多貂覆額、蘇州勒子之屬。船首無侍者,船尾僅一二仆婦。遊人見之,或隔船作吳語,或就船拂須握手;倚欄索酒,傾卮無遺滴。甚至湖上市會日,妓舟齊出,羅幃翠幕,稠疊圍繞。韋友山詩雲“佳話湖山要美人”謂此。

燈船多用鼓棚,楣枋力簷,有钅有钅微;中覆錦棚,垂索藻井,下向反披,以宮燈為最麗。其次琉璃,一船連綴百餘,{穴吃}而出。或值良辰令節,諸商各於工段臨水張燈,兩岸中流,交輝煥采。時有駕一小舟,絕無燈火,往來其間,或匿樹林深處,透而望之,如近鬥牛而觀列宿。查悔餘有燈船詩雲:“琉璃一片映珊瑚,上有青天下有湖。岸岸樓台開晝錦,船船弦索曳歌珠。二分明月收光避,千隊驪龍逐伏趨。不為水嬉誇盛世,萬人連夕樂康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