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看那女子生得黃發麻麵,其貌甚醜,便和她閑說了幾句。那女子回答的言語卻十分大方,且又不是鄉村口音。遲了一會,那老尼又端上飯來,卻是野蔬菜和小米飯。由那女子陪著,如眉勉強吃了一些。飯後那老尼也沒來陪,如眉和那女子對燈共坐。問起那女子的為尼原因以及日常生活狀況,那女子道:“我來到這裏隻兩三個月,還沒落發呢。這裏倒很清靜,也不念經卷,每天吃飽了就睡,睡醒了就吃,高興時就到廟外看看莊稼。”如眉道:“你不覺得悶麼?”那女子淒然道:“我自己知道是這樣孤單的命,這才是收原結果,沉下心去也覺悶了。”如眉聽她說話情形,料必有難言之隱,又為便再問。那女子又問如眉到這村裏來的原故,如眉正懷著滿腹牢騷,又覺著她是方外之人,可以隨便說話,便道:“不怕師姑笑話,我現在是個無家可歸的人。因被人害得孤苦伶丁,要尋個清靜地方居住,所以到這村來投下姓郭的老媽。哪知她偏不在,明天我從這裏出去,還不知下落到哪裏呢。”

那女子一怔道:“你怎的被人害了?”如眉道:“我的事不便和師姑你說。”那女子道:“咱們同是女人,但說何妨。”如眉道:“我是錯認識了一個男人,落到這般地步。”說著就把自己為娼的事略去不提,隻說自己如何嫁了朱上四,那朱上四如何負心,把自己擠出來的話都草草訴了一遍。那女子聽了淒然歎道:“聽你這樣說,我和你也是同病相憐啊。”如眉道:“我瞧師姑也不是鄉村的人,怎的到這廟裏出家,可以和我說說麼?”那女子道:“咱們一樣苦命,何必瞞你。我的事雖不和你一樣,可是我比你還艱難呢。說起來話長,我去年和我胞姐同居,認識了個姓林的男子,生了感情,那姓林的原來有妻,但是已經決裂。我那時也糊塗,差不多就算和他訂了婚約。以後我脫離姐姐的家,和姓林的一同出來,卻又和他發生誤會,他竟拋開我走了。我十分沒法,知道他在天津的地址,就奔了去。雖沒遇見他,卻遇見他的前妻,陰錯陽差地一同住居許多日,我才知道他那前妻是個極好的人,而且學問相貌全都出色。我自覺慚愧,就立誌不再和他們糾纏。決計自己置身事外,設法圓成他們這一雙恩愛夫妻。無奈姓林的音信毫無,也自沒法。偏巧他那前妻有個朋友張式歐被人陷害。”如眉聽到這裏,心裏一動,衝口道:“哦,張式歐這人,是個北京口音的少年男子麼?”那女子道:“不錯,你也認識他。”如眉搖頭道:“這人好像是聽人說過,我卻不認識。”那女子道:“這人認識了一個混賬妓女,不知怎的受了那妓女的害,幾乎傷命,向那姓林的前妻求救,是我自告奮勇,把他男扮女裝,送回北京。其中還有好些事情,不必說了。我們到了北京,正趕上戒嚴,不許通過,便住了客店。在店裏遇著官兵查店,帶兵官恰是那姓林的,我就把他叫到一邊,假說自己已經嫁人,請他斷念。又申說他前妻思念他的苦情,把他激動,回去重圓舊好,算了卻一樁心願。我又知道姓林的前妻,心地忠厚,他們夫婦見麵,猜透我的心思,絕不肯就此罷手,定要把我尋回,那豈不又多了一番糾纏,還是躲避為好。當時在張式歐家中住了幾天,雖和他的妹妹很說得來,但自知那裏並非安身之地。不過我孤孑一身,又是女子,實苦沒處投奔。後來忽然想到我天生苦命,還在人群裏留戀什麼,不如尋個僻靜無人之處,去苦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