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眉望著兩旁的茅屋土牆,發了會兒怔。天色已漸漸暗將起來,暮靄四合,時將入夜,自想真是時乖運蹇,遠道投人,偏又不遇。隻怪自己莽撞,把車又打發走了,孤單單的一個女人,徘徊在這荒村之中,舉目無親,這可怎樣是好,不禁自盛迷茫,悲從中來,恨不得痛哭一陣。

正在這時,忽見從村中來了一個六十多歲的婆婆,提著一籃新挖得的帶泥青菜走來。如眉猛想起方才那郭媽的兒媳,說話未必是真,可以向這老婆詢問一下,並且可以向她求個地方,借宿一宵,便走上前叫了聲“老奶奶”,那老婆站住,揩揩老眼,望著如眉,見不是本村的人,便道:“你尋誰啊?”如眉道:“我向老奶奶打聽打聽。”就指方才那婦人進去的門道:“這門裏住的郭媽是又出了門了麼?”那婆婆點頭道:“你問的是郭柱的媽麼?不錯,她到天津去又已有半年咧。”如眉道:“她不是在外邊賺來許多錢財,在家裏享福了麼?怎又出去?”那婆婆歎道:“可憐那老婆也和我一樣,前世吃多了黃連,今生該著命苦。那郭大嫂錢可賺得不少,前五年回了家,又買房子又置地,還給兒子娶了媳婦,算是齊家得過。可恨他那兒子沒出息,喝大酒,耍大錢,又在京城架上一個婊子。她那兒媳也是胡吃悶睡,沒幾年又把產業敗光了。郭大娘沒法,隻得還到外邊給人當老媽,養活這一對活寶貝。”說著又向如眉道:“看你這樣子,不是鄉村裏的人,怎和郭大嫂認識?”如眉道:“我是天津人,早先郭媽曾跟我當過仆婦,如今我有事尋她,偏又不在家,天這樣晚,已不能回去,老奶奶既認識郭媽,求你和她兒媳說話,容我在她家借宿一夜,明早便走。要不然我一個女子獨自困在這裏,怎麼辦呢?”那老婆婆擺手道:“你可不要惹她,郭大嫂的媳婦誰不知是個母夜叉,食親財黑,外帶氣迷心。便是向她尋宿,也自討沒趣。”如眉道:“我隻當賃她的房子,隻住一夜,多給房錢還不成麼?”那老婆想了想道:“你既肯花錢,何必和她嘔氣?我想起來了,這村外不遠有個尼庵,庵裏隻有師徒二人,你又是個女子,去借宿一宵。明早走時,多開發些香錢也就罷了。“如眉自己想想,也隻可如此,便托那婆婆攜引,向尼庵借宿。

那婆婆領她出了村口,經過一片田地,穿過樹林,又經過許多叢塚,才瞧見一座小小的廟宇,在天色昏黑中已瞧不見廟額上的字。那婆婆上前敲門,半晌才聽裏麵有女子聲音問道;“誰呀?”那婆婆道:“小師傅,是我。”說時廟門業已開放。如眉隱約中見門內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尼姑,向老婆叫了聲郭奶奶。那老婆婆指著如眉道:“這位嫂子是來到咱們村裏尋人,卻沒尋著。又因天晚不能進城……”那小尼姑聽到這裏,就接口道:“我明自了,是要借宿。不成,我們廟裏沒地方。”如眉想不到又遭拒絕,正要歎氣回身,忽聽那小尼姑身後有人叫道:“是有人借宿麼?請進來,廟裏有地方,我就知道這小東西好搗鬼,所以跟著出來。”那老婆婆道:“阿彌陀佛,老師傅出來了。”說著那小尼旁邊,已又有個光頭出現。那老尼道:“哪位借宿?請到廟裏。這本是行方便的地方,我這徒弟怕來人要她伏侍,又怕擠得她沒地方睡,就滿嘴撒謊,不要怪罪。”那老婆婆向如眉道:“你和老師傅進去吧,我要回家,不陪你了。”如眉深深謝了那婆婆,自隨尼姑進廟。

那老尼領如眉到了佛殿前院,如眉隻覺黑暗暗陰慘慘地怕人,隻偏東一間小屋內,微有燈光。如眉隨她進了那間房裏,這屋裏哪像什麼清修之所,簡直村民的家室一樣。一鋪土炕,旁邊還連著個做飯的鍋台。一張小幾上,倒是放著經卷,不過和幾隻破鞋放在一處。那老尼姑讓如眉坐下,問她姓名,如眉隻說姓柳。又客氣了兩句打攪的話,接著老尼又問如眉吃飯不曾。如眉腹中正餓,隻得回說“沒有。”老尼道:“我們早吃過了,還有我一個徒兒沒吃,遲了一會同她一起用吧。”如眉稱謝,又飲了一杯敬客的白水,就見老尼師徒唧喳了一會。那小尼出去,須臾進來,向老尼道:“我姐姐起床了,現在把這位客人讓過去吧。”老尼點頭,就向如眉道:“我那徒弟房裏還幹淨些,請你那邊吃飯,飯後就在那邊睡好了。”如眉便隨她出了房門,進了旁邊一間房裏,小尼提著油燈隨入。如眉看見房中居然有一張大板床,放著洗淨的被褥,坐著個未曾削發的女子,正低著頭默坐。那老尼向女子道:“這位是來借宿的,你陪著她說話,我給你們弄飯去。”那女子答應著,老尼師徒便出去了。